看了一下,是顾尚维,然后接起电话。
他突然感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孤独感,抑或可说是被排斥感。在多年以前,他被薛冰冰这里塞一下那边放两天的时候,这种感觉是很浓重的,所到之处,没有小朋友会带他玩,即使带两天也很快就把他抛弃,原因不外乎他是私生子,友善一点的是因为他呆不久。
跟和春混之后,这种遭遇几乎没有了,和春带着他,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喜欢和春的人,也会喜欢他,怕和春的人,也不敢对他造次,和春的热闹就是他的热闹。因此,他几乎忘了那种孤独和被排斥。
人到现在这年纪,因为各自兴趣爱好的不同、性格本质的不同,渐渐走上不同的道路,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因此与和春有所疏远,也并没有感到难过。然而,此刻看着和春接顾尚维的电话,眉开眼笑地说去玩的事情,甚至草草给他一个“走了”的眼神示意就风一般从楼梯跑下去,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就重新跌回那种没有朋友,眼见的热闹都是别人所有、与他无关的孤寂中去。
顾尚维搔首弄姿的操作在看到和春之后收敛了,站直了身子,转而特炫耀地亲手给和春打开了副驾座的门。那迎小狐狸精般的举止,迎来和春这么个怀里抱着臭篮球的小男孩儿,场面着实有点搞笑。
和春坐进车里,顾尚维抬头看看教学楼,目光稍一搜索,在走廊角落找到曲景明,然后露出八颗牙代言的标准笑容,摇摇手臂:“拜拜!”
曲景明也冲他挥挥手,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笑,但感到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挥手致完意之后,他就转身回了教室,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看那道想要解决的题目。不料读了两遍,都觉得搞不懂题目到底在说什么,心里乱乱的。
他讨厌这种不能掌控自己情绪的感觉,但也没有办法。
想集中起精神来把问题解决掉,但悲伤的情绪有毒,被注射了一点,人就会沉浸。他到底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怎么能有强行控制情绪的能力。他的极限,不过是不要把悲伤和失落表现出来,认命地收起书本和练习塞,提前去车站。
平时跟和春一起回家,他们都会在大巴车上睡着。今天他自己一个人,车上座位并不饱和,因此他一人独占两个座位,更好睡觉,他却完全睡不着。盯着车顶、望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他都不由自主去想和春和顾尚维。
有种他耻于承认的怨忿在内心弥漫,叫做“和春抛弃了他”。与童年时期那些懵懂的小孩子无异的、没商量的的抛弃。
可和春又总归和小时候那些人不同。和春带了他这么久,让他都从心底里相信了,这人是不会丢下他的。因此这份“抛弃”来了,就更为沉重。他由此想到另一个被他深深信任,却将他丢得果断的人,他的母亲薛冰冰。
他不能问和春为什么不带他了,这太有失得体,但他打个电话给薛冰冰总是可以的。这些年他们的联系,也就只剩下电话了,这样很好,物理距离和心理距离相符。
回到根竹园,陈老太在做饭,和容带着两个公司里的小年轻在堂屋开会,见他踏进来,和容望一眼墙上的钟,才意识到时间已经相当晚了,放下手中的笔,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新办公室的装修就麻烦你们多注意了。”
两个小年轻拍拍胸脯:“和总你放心!”
和容又道:“留下吃饭吧。大周末的,我妈做饭迟,本来是要等孩子的,结果人也不齐,怪冷清的。”
做公司几个月下来,她也知道主动邀请人吃家常饭、拉拢手下人心了。这在以前冷淡不理世事的她身上,是绝无可能发生的,那时候,客套是什么她从来不在意。可见,人真是会被生活压弯腰的。
曲景明看她完事儿了,过来开口提请求:“和姨,我可以用一下你房间的电话吗?”
闻言,和容有些吃惊,家里两部电话,她房间的可以直接拨越洋,楼下堂屋的不行,因此每到逢年过节,薛冰冰跟他们打电话用的都是楼上那部,其余时间就基本用不着那部。
和容点点头,起身跟他一起上楼,到了楼上才问:“怎么了?不开心了?”
曲景明勉强地扬扬嘴角,本是想笑,但不太好看,他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事情想问问她。”这些年他连“妈妈”两个字都很少提,谈及薛冰冰就是用一个平平淡淡的“她”来指代。
“好。”和容开了房门,自己没有进去的意思,“怎么拨号你知道,你大妈饭快好了,打完电话下来吃饭。”
曲景明:“嗯。”
八点多,薛冰冰那边刚起床,接起电话时还有睡意,声音慵懒,一声“”的尾音拖得老长,曲景明略有些不适应,顿了顿,才道:“妈妈。”
薛冰冰立刻就醒了,下一句声调高昂得多:“明明啊,怎么是你,怎么了,这么早来电话?”
曲景明动了动唇,声音平静地说:“没有什么事,我有没有吵到你睡觉?”
薛冰冰:“没有,当然没有,妈妈高兴还来不及。”
平时打电话都是过年过节,再没话可说也有节日祝福可以说,有家长里短能够寒暄,这样一个突然的通话,就把彼此之间的陌生和尴尬都暴露了。但曲景明似乎不在意,薛冰冰无话可说,他也不急着说什么,两人握着听筒沉默,他慢条斯理地用小指头搅动电话线,过了半晌,才主动开口。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