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跳脱惯了,在族人愈发热烈的期待下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每每试验有了一丝进展,心事反倒更要重上一分。
终有一日,“还需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这句话也出现在了谢衣口中。正因他有着能将责任转化成兴趣的活泼性情,那话愈发显得突兀。
沈夜听了蹙眉许久,轻微地叹息一声。
“虽不是徐徐图之的事,你也不必太过焦虑。你若是累了,不妨如以往一般,许上半刻闲暇。”
平心静气,按照平时的步调来。他能给出的建议也不过如此。
在偃术上,流月城内已经没有人及得上谢衣,也便没有人能从实质上帮到他。谢衣领受了一次高天孤月的滋味,私下里也曾说,他愈发理解一直都高天孤月着的沈夜多么不容易。
幸好他终于不负众望地破界了。
多年后,谢衣在他所留下的帛书中,谦逊地将他在伏羲结界上制造出来的割裂称为“一丝裂缝”,实际上,那是能供人进出的大豁口。
瞳则记得当年曾有许多人议论,因连续数月瞧见流月城上空的异象,到了伏羲结界真正被割裂的那一刻,反倒没什么特殊感受,只觉得冬日的冷风似乎更强劲了些。人们尚未对更为刺骨的森寒反
应过来,便看见谢衣一跃而起,消失在结界外。
许多人愣愣地看了半晌,流月城沸腾起来。
当沈夜将祭司们紧急召集过来,正要议事之时,谢衣又回来了,手中握着一枝松树小枝。
他说他在下界只来得及折下这枚小枝,就看到伏羲结界有了闭合的趋势,只得赶紧赶回来。
但即便五色石只能在伏羲结界上制造一小会儿裂缝,那也是巨大的突破。
片刻,只能谢衣颤声道:“真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去到下界……”
他抬头去看沈夜,眼神有些迷蒙。眼看清亮的眸子为雾气笼罩,他忽是紧紧握住了松枝,任其将掌心皮肉割裂。
血珠一滴一滴坠落,代替了他本该喜极而生的泪水。
“下界……原来是那样一个地方……”
沈夜也是动容,涩声道:“做得好。”
谢衣点了点头。“不过,下界的浊气太重。徒儿不知族人的身体能承受几日。”
无须谢衣特意提醒,人们无法忽视此时的谢衣身上有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说是气味,却嗅不到,实则为直接出现在烈山部人的脑海中——谢衣就像在散发着恶臭的沼泽里挣扎了一遭,带着满身的淤泥回来。
那就是浊气,导致烈山部人罹患恶疾的根本。
沈夜应道:“那的确是急待解决之事,不过本座洗衣有些眉目。”
接着,沈夜宣布,界有些洞天福地隔绝世外,也许它们还未被浊气污染。得找到这样的地方,烈山部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因此,当务之急是找出能够让烈山部人暂时在下界行走探索的方法。
众人齐声应是,整齐划一的声音震动天际。
沈夜登上大祭司之位十一年,在这一刻,权力达到顶峰。
所有人都服从他,没有任何反对的论调。或者说,即使有些人心中仍有想法,在这一刻,却因极致的喜悦,而不自觉地愿意听从至此时仍能冷静发号施令的沈夜。
这份服从与沈夜日后的极权威压的差别也就在于——皆为自愿。
而那现状由谢衣一手造就。
2、
这或许便是症结所在。
瞳慢慢步出神殿。
天色已有些暗沉,矩木冠顶早就是乌黑一片,反倒下层还有些光亮。这种情景也只能在流月城内得见。
瞳远远望着发散着黑沉沉魔气的矩木枝,心想砺罂还不知道,情势已经逆转过来。
而在先前,瞳与沈夜商议了许久,内容不外是如何想办法让砺罂尝到甜头。
“心魔砺罂……”
瞳禁自沉吟道。那样不入流的小魔怪,若不是依附在矩木上,一早便赶出去了。如今沈夜却得在讨好它与驱使它之间拿捏好尺度,这并非易事。
他看了矩木许久,侧开了头,眼角余光又扫到坐于石阶一角的司徒一。后者望着天,怔怔地不知在想写什么。
瞳想司徒一也许已经将谢衣的“死讯”传达给族人。针对谢衣已“死”的现状,族中有些人又会变换策略。
这也意味着,沈夜的处境已是如此危险。而龙兵屿的情况,既是沈夜的杀招,又是他的致命伤——
沈夜此次下界视察,发现祭司们有九成都活着,全族迁徙龙兵屿便不再是纸上谈兵。但正因生路确确实实摆在眼前,谁都看得见,谁都知道该怎样去走,那么……领头的那人是不是沈夜便不再重
要。
譬如,有异心的族人也可以杀了沈夜,再取代他与砺罂交涉。
毕竟这五十年来,有太多族人性命断送在沈夜手上。也有一部族人并非反对沈夜的策略,只是不能接受他的手段。
既然路已铺好,过河拆桥也未尝不是办法。
“烈山部回归下界大计未成,本座绝不能于此时殒命。在族人得知龙兵屿的情况前,让砺罂坐大些也无妨。”
便在先前,沈夜清楚明白地将扶助砺罂的打算宣之于口。他很清楚,若再不备上后招,他那大祭司也便做到头了。
冰冷的言语尚且回荡在耳边,瞳不禁点头,只能如此。
况且,沈夜也信誓旦旦道,即便砺罂坐大,他仍有办法。
瞳虽然不清楚沈夜的“办法”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