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到后面,唐青崖的声音仿佛越是渺远了,他的吐字徘徊在耳际却不甚清晰,而感觉头重脚轻,苏锦刚开始还有精力思考是否劳累过度,此时放松下来便十分困顿。但没过多久,他连思考也懒得,眼皮搭下来,轻轻一歪。
唐青崖连忙接住他,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许久,见苏锦起了微微的鼾声,这才放下心来。他直起身子,勾着苏锦的膝弯,好不容易将他抱到床上。
他想了想,低头除下了苏锦的衣袍,余下素白中衣,又揭过厚重的棉被给他盖好。唐青崖把手从苏锦手中抽出来,站在床边沉沉地看他。
直到他觉得脚底发冷,这才俯下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唐青崖喃喃道:“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你要醒了可别怪我……过了生辰,算我食言了,改日还能相见,再赔上吧。”
说罢他轻描淡写地拂过苏锦胸口,感觉那块玉佩仍旧被贴身带着,蓦然地心头一暖。他思来想去,勾住那绳子一端想要取下来带走,岂料睡得沉沉的苏锦突然出手阻止,似是十分重视那玉佩,不许旁人碰。
唐青崖愣了许久,再望过去时,眼珠漆黑死寂,仿佛一丝光也没有。
他方才出门,便遇到失踪一天多的秦无端。
这人仿佛十分萎靡,见他便道:“你这么做,阿锦知道了可能会疯。你明知他最不能受刺激,却执意如此么?”
唐青崖故作轻松道:“就是知道不能和他讲道理,才动了一点小手段。放心,只是安神的药加了进去,无色无香,还能助他无梦地睡个好觉——到时他问起,实在无法,就说我不要他了吧。”
秦无端道:“你狠得下心,我可万万说不出这种话。阿锦情窦初开,你就往他头上浇一盆冷水,万一找不到你,或者更惨一点,得知你……他或许……”
唐青崖打断他道:“所以才麻烦你和师叔的么。这孩子如今年轻,遇事三分热度,也许时间久了还找不到,他就忘了。对他而言,若不能做到挥剑斩除贪、嗔、痴,怎么能顶天立地?我若寸步不离,他的杂念断不干净。”
秦无端被他抢光了说辞,肩膀微颤,道:“……你不怕他恨你么?”
唐青崖没正面回答,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他深知阻拦不得,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你快滚吧。”
唐青崖挺勉强地露出个笑,没能藏住他那点不舍。他只身一人,衣衫单薄地走进欲来山雨中,这一日蜀地难得地起了大风。
秦无端后来想,唐青崖临走时那个酸楚的笑,还有孑然一身的无依无靠,走得固然义无反顾,却始终带着点无穷尽的、说不出的难过,叫人看了心中也不好受。
这样子怎么可能又只单纯迁就苏锦,分明也是动了真心。
只是他那时还不知道,一心一意为唐青崖打圆场,险些惹出不可挽回的祸端。
苏锦这一觉睡得太沉,若非程九歌知道唐青崖那点mí_yào中到底有什么成分,一定担心得坐立不安。冬天温度低,mí_yào作用发散得太慢,苏锦直到三天后才醒来,睡得头昏脑涨,捂在被窝里短暂地忘记了行动自如的感受。
他醒来时正是月上中天,蜀地迎来一场大雪,此时纷纷扬扬接近尾声。苏锦揉着太阳穴,默不作声地下床,他毫无时间概念,只以为自己困了,睡到半夜而已。
窗外雪落无声,一层洁白的霜花凝在严严实实的窗框上,而对面的黑瓦檐下结了冰,乍一看几乎忘记了身在南方。
苏锦拉开木窗,冷风灌进来,刀割一般扑在他脸上,总算让他彻底清醒。他默默地吹了会儿风,后知后觉地发现出不对。
早上还是晴的,怎么突然落了雪?
……唐青崖呢?
这个问题甫一浮出水面,旋即牵扯甚广地拉出一大串。他听唐青崖说话如何能睡着,之前喝的那碗汤到底是什么都没弄懂,他是太信任唐青崖了……
苏锦不由分说地夺门而出,抓过楼下值夜的小二问道:“今天是哪一天了?”
小二被他的戾气吓了一大跳,吞吞吐吐道:“客官,刚、刚过了子时,今日算来已经是十月初八了……”
那句话历历在目,“我过了生辰就走,嗯?还早着呢,十月初八。”
苏锦抓着他的手猛然松开,那小二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长凳侧翻,在夜色里发出哐当一声。他失魂落魄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目光涣散不可置信地望向外头。
竟然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百般滋味齐齐地涌上心头,苏锦脑中一片混乱,仿佛在混沌中走了一遭,凄凉地想,这人连时机都算得恰好,到底算不算他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