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没有回头,只摆摆手示意无碍。刀柄露出肩外,正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震颤。
海边的落日似就是比旁处大些,将垂不垂地挂着,金红色溢向海面,翻出鳞鳞碎片。旅人盘膝坐于礁石之上,海潮正在退去,黑色的礁角留下点点白沫。渔家收船归来,渺渺的歌声散开,旅人听了,也露出些由衷的笑来。
“灯笼光来、灯啊灯笼光,不怕浪大水又深;海湾重重、难啊难阻隔,迎来花轿到渔村——”
他闭上眼,渔歌渐渐远了,歌声却忽的明晰,仿若近在耳边。旅人猛一抬头,袖下五指拢住刀柄,锋刃已出鞘。
歌者哼着歌定定看他,浅褐的眸盈了水汽,清亮透澈。
“灯笼光来、灯笼光……迎来花轿到渔村——”
旅人慢慢收回刀,神经却不敢稍松。日头早已西坠,夜色四合,却依然能看到那歌者分明是一尾鲛,趴在礁石边双臂横置下巴尖儿压着手,鱼尾不住地拍打水花,金色的鳞返出淡淡的月光。
之前听闻以及见过的鲛人大都金发碧眼,男性鲛人多凶狠女性鲛人多妩媚,眼前这尾很有些稀奇,眸色奇异按下不提,背上无有角鳍,长相颇见柔和,发色也黯淡,许是晚上不够亮……
……不对。旅人瞥一眼那鲛的身形,是男性无疑了,看他长发披散,约略还是贵族。
“很好听。”旅人点点头。
鲛眨眨眼,张开嘴刚想说什么,远处一声唿哨,海面上涌起数道人影,黑漆漆的只能勉强辨出大概都是人身鱼尾。
旅人笑笑,“快去吧。”
鲛摆摆尾,水花溅了旅人一脸,欢快地一声尖啸,转身扎进水里去了。
第二天旅人起得很早,又坐在夜间那处等着看日出。天色渐明,滩边渔家也出了海,旅人从腰间摸出一个陶埙,呜呜地吹将起来。
近海忽然立起一条背鳍。旅人放下陶埙,那背鳍迅速靠近,有什么闪光的事物在海面下翻涌,生出了水花。
不多时,水面破开,鲛黯淡的长发披在肩上,浅褐的眸定定看他。
“怎么,出来玩还要护卫?”旅人拿鲛身边环绕的两条鲛鲨调笑他,鲛仍将双臂搁在礁石上,开口,声音温温软软:
“哥哥说,外面很危险的。会有人族抓了我们炼灯脂。”
“你哥没说错……拿鲛人脂油点长明灯,好多寺院里供的都是这样的灯。”
鲛露出惊恐之色:“原以为哥哥只拿些话儿来哄我……”
“看出来了,你见了我都不怕的。”
“为什么怕?”
旅人懒懒地抽刀出鞘,“瞧见了么?这柄刀上,便沾过你同类的血与脂——”
鲛一个后仰跳入水面,再浮出已是数尺之外。
“——自是玩笑话,好好的我戮你族人做什么?我这刀也就是杀杀鱼还凑活,其他的,剁骨头都嫌钝。”
鲛这才回游,重新伏上礁石,“你尽吓我。”
“是教你好歹,不要见了人就亲近。”
“可我觉着你是好人。”
“你凭面相定好坏么?”
“你长得还真不像好人……”
“……”
节二海雾
“羽族……很漂亮吧?在月圆之夜凝出双翼,一定很壮观。”
“是啊。”旅人漫不经心地擦着刀,“还会唱歌,跟你们一样。唱祝颂之歌,迎风起舞,金色的长发飘起,满月的光洒落。”
“那澜州呢?宁州有羽人,澜州有什么?”
“澜州也有羽人,但不是很多……人族比较多,不过也不比羽人多多少啦……”
“为什么,是因为那里不好么?怎么都不住澜州?你别睡呀,还没说完呢。”鲛推了推旅人,后者已经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鲛有些愤愤,正要转身游走,旅人却醒了。
“想听故事明天再来吧……”他揉揉眼睛,“我叫霍琊,这几天都在这里,你要出来玩,找我就行……”
“真的?”鲛开心地摆摆尾,“我叫游浩贤,哥哥喊我律,你要是无聊也可以找我哦。”
旅人枕着刀鞘,侧头笑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