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甘宁离开,他重又展开手中两张纸。
一张是拜托虞翻的成果。人名后排满密密麻麻的字,人名之间又有些或加粗或划去的联机,由虞翻亲笔龙飞凤舞写成,潦草得让人难以辨认。
另一张是张昭遇害的急报,翻到背面,只见赫然龙飞凤舞的一句话:「十日之内不可返回」
周瑜忽然觉得疲惫,招手让人去唤吕蒙,吕蒙来到,他便笑着说:「把带来的酒都搬出来,今晚给兄弟们庆祝一下。」吕蒙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没动脚步。
周瑜挥退了左右,收了笑容,说道:「吴郡那边出事了。没想到这么快……如今我们须更加小心行事,但要注意抓住他们的行动马脚。」
吕蒙说:「现在已经可以……」
「还有几条线,没有完全露出来。」周瑜抱臂思忖道,「谋主并没打算行动,那夜本要动手的到底是谁?」
吕蒙说:「接近谋主,那人必不会坐视不管。」
「子明,切不可鲁莽行事,现在谁先冲到明处,谁就会被吃掉。」周瑜说,「不如……一网打尽。确保无后顾之忧!」
凌统从马鞍上毫无形象地滚下来,冲上去抱着黑暗中那人的身体。
「你怎么来了?带了多少人?」
「就我自己。我找了个理由出来,顺便见你一面。」
「小屁孩,这搞的都是什么事……你今夜亥时前必须走,我有事,别碍手碍脚。」
「你知道那是谁!你不可能活着出来!」
那人只是静悄悄地任由他抱着,身体上不回应,也不说话。
「我要去杀了陆伯言……!」
那人捉住他的手腕,动作不很大,不会弄疼他。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
「等我。」
凌统抬起头,黑夜中静静看进那人如墨的瞳孔,耳边回荡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甘宁看到自己的长剑直刺向周瑜的要害,不知是酒精作怪还是什么,一切就像慢动作。亮晃晃的剑身那头,周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在千钧一发之时将案台推向他同时起身。
案台并没有阻碍到他,但是剑锋来不及改变,没刺中要害。
利刃抽出周瑜身体时,甘宁忽然想,何必呢。
那些片段像周瑜曾经奏给他听的阳春白雪一样浮现。凌统与他初见时给他的一拳头,他回敬小屁孩的销魂一脚。
收回刀,甘宁一把擦掉脸上喷溅上的热血,以肘击飞扑上前的侍卫,一把将人咽喉生生扭断。清脆铃声中,视线中,又涌进更多的,敌人。
遥远的鼓点中,陆逊在他耳边细声细语,表情痴迷,说着他们完美的计划。
红光一闪,他本能地感到身侧有危险,扬剑去挡。铁器铮地一声,几乎溅出火花,眼前是一张愤怒到极致的面孔。他一用力将那红衣人拨开,又大开大合地刺过去。
「你想做什么!」那人咆哮。
他想做什么?
那个雷雨夜他杀死所有的侍卫,在庭院里等待了许久。最终等来撤退的信号。陆逊惨白的脸,从他们发尖滴落的冰凉雨点,诉说着被人愚弄的狼狈。
他瞥了一眼周瑜。很好找的,顺着流到脚边的血看过去,就可以看到捂着腹部倒在那里的人,正挣扎着撑起来。
何必呢。如果不是必须要下手,甘宁想。
陆逊说,我实在不知道周瑜是哪一边的。不过这个人,绝对有问题。他细瘦的手指,点着纸上的一个名字。
现在那个名字的主人正跟他搏命。吕蒙双眼赤红,紧攥刀柄,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像是等待更多不胜杯酌的将士苏醒,对他进行包围作战。
「原来我们要找的人,是你。」暗红衣角束缚在乌亮的束袖里,被日光晒成铜色的棱角分明的手不见一丝颤抖。他与甘宁周旋中慢慢挡在周瑜前。
甘宁嗤笑一声:「你倒自觉,不用我再去找了。」话音未落,剑锋已劈头盖脸向吕蒙而去。
视线浮沉,疼痛刺激着神经,手支撑着的平地绵软如黑夜里的海面。他很少受伤,不知道受伤竟能痛成这样。自己离死亡有多远?周瑜并不清楚。
甘宁在这次战役中立了首功。一刻前,大家酒酣耳熟,便兴起酒后节目。先前一路敬下来,凌厉的酒劲冲击大脑,许多将领都在这一刻边嚷嚷着边陷入沉睡。周瑜的酒有许多是吕蒙帮忙挡掉的,他知道吕蒙酒量好,就也任他去了。他自己,就握着酒爵,在沉思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