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诚也回了书房,阳台上只剩下展昭一个人了。风是微微的冷,可阳光很煦暖,冷暖之间,花窗上的幽香更沁人。
展昭静静地望。
起风了,段雪意伸手拢了拢针织的沙白色披肩。她的鬓发整齐,梳得很漂亮,别无装饰,插了一支钗。提着手工的竹篮,步伐不疾不徐,每一个步子都像是精心度量过的,身姿纤秀。
展昭从前听舅舅讲过,他外婆是一位特别端庄的大家闺秀,一辈子活得精致从容。穿旧式的旗袍,挽发,只戴珍珠的首饰,讲着一口吴侬软语,读书,只写旧体诗,弹琴,画画。后来她落难的时候,即使站在最嘈杂的菜市场口,也无人敢轻慢。
舅舅说,妈妈是很像外婆的。
这样的女人,不是什么男人都能娶的。
展昭一时有些恍惚。
很快他看到妹妹跑了出去,打开院子的大铁门,脚步轻快,哼着歌,朝妈妈小跑过去。然后展昭看到他妈妈笑了一下,很温柔地摸了摸梁鲜的长发。他的妹妹挽住他妈妈的手臂,接过提篮,高高兴兴地和她说这话,脸上是稚气和喜气。
在这一刻,展昭忽然想到了他的父亲。
坟墓里的爸爸。
墓前的雪花,鲜花上未干的露珠,清冷的陵园,枝头上皑皑的雪云。晴天的时候,头顶上洒落的晨曦,薄薄的光,提香色的光线真的很漂亮。
你们都开心吗?
虽然彼此都不够幸运,没能走到更远的地方,还没来得及看到对方也许更温柔、更不同的那一面,但是……
既然我存在了,至少证明曾经还是有意义的吧。
爸,你给了我一双眼睛,我看到我妈的幸福。她过得很好,笑得很满足,有个可爱孝顺的女儿,还有个可能不是那么可爱孝顺的儿子。
我以后会更孝顺她的。
您放心。
世事如此玄妙,展昭想,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和过去的那些年没什么不同,但刚刚那一刻,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发生改变。
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太幸运了吧。
不用承受这样的遗憾,不用等到走了很久的、崎岖的路才能发现对方更不一样的样子,不用耗尽心血还是不能完整地把握住对方的心……
舅舅说得对,像他和玉堂这个样子,真是太幸运了。
段雪窗知道了他和白玉堂的事情,只说了一句话:“以后你们可能会遇到很多非议、责难,来自于外人或者亲人。但没关系,他们都没有你们幸运,所以你要原谅他们。”
这是你的强大和他们的柔弱,你要学会原谅。
展昭好像隐隐约约懂了这句话。
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似乎有什么从此就真的不一样了。展昭走下楼,他的母亲带着他妹妹进门,段雪意有一年多没见到自己的儿子,此刻见了孩子依旧清俊挺拔地站在身边,眼底难掩温柔和关切。
“回来了。”
“妈,新年好。”
展昭从梁鲜手里接过了母亲的提篮,陪着段雪意往厨房里走。梁鲜正要跟上,梁诚在书房里对她招手。
“到爸爸这里来,爸爸有话跟你讲。”
“好的啦。”
要适当的把时间和空间,留给那对母子。
展昭回常州只住了三天,临走还顺手把梁鲜也一起带走了。丁兆兰那头打电话来催他,说是要跟他谈剧本的事情。年已经过完了,该做的事情,也应该准备起来。
兄妹俩走的时候,段雪意亲自送到了车站,各自叮嘱了他们数句。其他的,也就不用多说了。
“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您回去吧,外头冷。”
段雪意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点头,笑容浅淡,但非常温柔。
雪霁,很快就天晴了。
回去之后,丁兆兰就把展昭叫出去了。那本书很长,但剧本却很短,拍成电影,大概就九十分钟。展昭一度怀疑丁兆兰拍这样的电影是为了什么,其实剧本各方面都不太突出,是很平淡的一个故事,名满天下的侠客仰慕刚正不阿的清官,舍了江湖潇洒陪他安守庙堂,激浊扬清,断天下人心。大道多歧,旧友零落,昔日知己上门挑衅,一日打打闹闹相伴,最终大好年华,扔进了一个叛王的生死楼阁,剧情至此,戛然而止。
以丁兆兰如今的地位,拍这样的片子,无论是商业价值,还是艺术价值,似乎都不大。
“只是圆梦而已啊,展昭,不是做每一件事情都需要理由的。”丁兆兰如是回答。“人嘛,偶尔也要任性一下,反正我有资本我任性咯。”
展昭也就释然了。
白玉堂还没有回来,当然不能急着开始。展昭把原著又翻出来看了好几遍,慢慢跟丁兆兰讨论剧本,日子过得从容,有一种笃定的不疾不徐。
“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等了几天,丁兆兰就跑去问展昭,“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你自己为什么不打?”
“省话费。”
“……”
“我打了,那位爷没接……”
“其实他明天就回来了,前几天跟我讲过了。”
展昭忍着笑,把电话挂了,转头就给白玉堂打电话,想问问他回来飞机的时间,好去接他。他们平时电话也打得少,展昭不常打过去,白玉堂是有什么喜欢当面说的人,更不喜欢主动打电话了——那位爷宁愿把话攒着,回家跟展昭当面说。
可能白玉堂是真的有事在忙,展昭手里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