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殿前依次站着薛涛、韦庄和三四位年轻的世家臣子,还有几位年迈的前朝老臣,此刻却拢袖旁观薛涛等人的进言。
“此事……”刘显若有所思,有所保留,看了眼那些老臣的脸色,“容后再议”。
薛涛等人相视一瞬,便也点头应是,说起了晏良此次带来的和谈结果。虽说结果是好的,但先斩后奏,擅自调动三万粮草,未免有逾矩之嫌。
韦庄拱手回道:“事出紧急,隆冬牛羊死了一大片,怎么过冬都是问题,人命关天的大事,难道要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吗?”
众人不语,那些老臣也明白情势的作用,不过这总得有人来说,一代之新朝,君王的权威此刻是最不容有丝毫疏忽的。
可是他们的陛下显然没有关注这个,笑了笑,一句“韦学士言之有理”就轻飘飘揭了过去。
“无事便退了吧。”刘显接过小黄门呈上来的一沓折子,仔细翻了翻,对着底下说道。
“是。”众人拱手回退。
韦庄见薛涛恍若未闻,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便有些疑惑,压低了声音:“你做什么!”
“恭敬伯。”简明扼要。
韦庄明白了,此事确实拖不得,点了点头,嘱咐:“辛渊和我说陛下主意不明……”
薛涛皱眉好像没有听到,韦庄有些急了,“要不我也留下?”
“不用。”
刘显批示完手里的一沓折子后抬头,就见薛涛一脸沉思地站在下首,不禁笑道:“你何时这么拘谨了,你可是我王府旧人,新朝砥柱。”
薛涛诚恳回道:“陛下看重。”
刘显不在意,“说吧,什么事?”
底下的人抬手一撩袍角,慎重跪下,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全数脱出:“回禀陛下,恭敬侯本就是李氏余孽,新朝根基在刘不在李,但一些老臣却不这么看。”
刘显沉了脸色,却没有开口制止。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而薛涛这种人,一路跟着他走到这里,甚至比之于他这个陛下,是更不愿意这皇座下有丝毫的威胁。
见刘显没有制止,薛涛顿了顿,继续说道:“民心向背,不过尔尔。实际上都是世家的势力,现如今,陛下重晏氏,辛氏,韦氏和我薛家,但临漪、秣陵和商襄三家却是李朝的耿耿忠心,长门城下,陈兵五万,臣服于陛下不过一时权宜。”
看不清刘显的神色,殿外起了风,有落叶簌簌作响。
“恭敬侯不死,权宜就只能一时!”
尖锐的碎裂声自屏风后猝然传来。
薛涛猛地回头,有深蓝官服一角匆匆掠过。刘显没有回头,看上去不是太过在意,但已经起身离开了御座,留下一句“你退下吧”就走向屏风。
薛涛有些纳闷,看向一直侍立一旁的辛渊,后者并不看他,只是摇了摇头。
目前看来,这件事,所有人说了都不算。
他们的陛下也是。
青花缠枝素瓶摔了个粉碎。
不知是因为摔了东西心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晏良蹲下身,伸手要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手却止不住颤抖着,瓷片露出白色的厚重釉底,边缘却尖锐如刀锋。
“做什么!”耳边一下炸开刘显急躁的声音,下一刻,身子整个地腾空,落入刘显怀里。“辛渊!”
“是。”
“打扫干净了。”
“是。”
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沿,仔细掰开晏良攥紧的双手,看看有没有受伤。
面前的这个人……晏良舔了舔嘴唇,看着面前刘显戴着的帝王冠冕,至高无上,慢吞吞开口:“薛涛说,恭敬伯……”
刘显抬头,似乎也料到了,耐心地等着。
“你……怎么想?”说完,晏良便转过了头,望着北面打开的窗户,云层渐深,日光时隐时现,投射在窗棱上,留下浅浅的一片浓影,斑斑驳驳。
“薛涛言之有理。”
能感觉到握在手心里的手有些冰凉,刘显刚要握紧,便被挣脱了开去,晏良回头,眼里有着刘显看不懂的情绪,“你也觉得他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威胁到你刘家的皇位?”
刘显皱眉,耐心解释:“不是,良儿,他姓李,是前朝义帝,这种身份……不是我容不下他,你也知道,眼下新旧两派所有的矛头都在这里。两年了,旧派一直无所作为,表面上看战战兢兢,朝堂上谨慎万分,其实都等着我何时带回那五万兵马。”
晏良也知道,但是——“他没懂事就即了位,十年来,他何时真正做过一个皇帝?颂阳一手操纵,谢行只手遮天,到头来,竟要一个傀儡孩子送命?!”
晏良喘不过气,直直地望向刘显,眼里有指责。
刘显面色不是很好,给人顺了顺背,“昨天没有休息好,要不要再睡会?”
晏良依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刘显起身,晏良也跟着抬头,轻声说道:“你知道,恒阳对我有知遇之恩,后来也是谢行害了他,如果有恩怨,那都是李恭留下的,到了我们这就该全部了结了,何苦……”晏良哽声,“何苦再留给下一代”。
刘显沉默,两个人互相望着,各自给各自出了一个难题。
转身,“这不是恩怨。”刘显背对着晏良说道:“你心知肚明,这从来就不是什么恩怨。你不过只是惦记着几十年前那一场浅薄的知遇——”
“浅薄?不过只是?”晏良的声音哑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显的后背。朝服背面是巍峨的高山日月,当帝王者,拱日月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