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據說很少有人能見到放晴的摩周湖,長年霧氣繚繞。因為是被懸崖圍起的火山口湖,所以無法接近湖岸。第一天,我們在瞭望台上從上午一直等到日落,卻幾乎完全沒有放晴,便返回住地。
樺山想趕在黎明前過去,我們便在凌晨三點再次向第二瞭望台進發。
太陽下山後氣溫降了不少。我們裹著毛毯,在車裡靜靜等待黎明。
摩周湖在阿依努人心目中是神之湖,霧氣什麼時候散去全看神明的心情。也差不多該放晴了吧……我抱怨著,樺山笑著對我說:
“居然敢催促神明,你這傢伙小心遭報應。”
黎明時分,仍然霧茫茫。
但到了早上六點半,喜怒無常的神一口氣吹散了霧,我睜大了眼睛。樺山立刻舉起他的尼康相機。
閃閃發光的琉璃般的湖面——
摩周湖被陡峭的斷崖所環繞,充滿透明感的藍仿佛寶石一般。
鏡子般映出摩周山,於水中孕育藍天的藍寶石。
好美。
我為只能用如此單純的詞彙表達的自己而遺憾,可它真的好美。
我感覺到自己眼睛濕了。若是投入這面湖水的懷抱,我也能化成海藍色沉入水底嗎?到那時,湖面上可會有青鳥飛過?無論我如何努力都見不到的,幸福的小鳥。——不,無論什麼顏色的鳥都無所謂。因為從藍色的湖裡看去,整個世界都是藍色的。
“喂!你怎麼一臉想投湖自盡的表情?”
我正發著呆,被這個聲音喚回神智。樺山正在親自支三腳架。這在平常是我分內的工作,但我望著摩周湖入了迷,忘得一乾二淨。
“我沒那個勇氣,放心吧。”
“你沒有否認想死呢。哈蘇給我。”
“……是啊。”
我一邊從攝影包裡拿出樺山常用的哈蘇相機遞給他,一邊老實地承認。因為幾乎完全不瞭解彼此,所以我能夠對樺山坦率說出自己的心情。五歲的年齡差距也正合適。比起雇主,樺山對我更像朋友兼兄長。
“……我在想,死在這麼美的地方也不錯……”
哈……樺山一邊換鏡頭一邊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智你哦,在這麼棒的大自然懷抱中,爲什麼還會這麼陰沉……一般來說,不是應該感覺到心靈得到淨化,生命的喜悅啦能量之類的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麼。”
“……淨化確實有,但感覺上能量反而擴散掉了……”
“別讓它擴散啊。像這樣,氣沉丹田,保持住。所謂的氣啊,正好是儲存在肚臍和某個部位之間。”
樺山這個嘴臭心軟的溫柔男人,似乎總忍不住擔心我的精神狀態。明明毫無干係,真是辛苦你了。
“也許我倒想讓它擴散呢。好像那樣就能自由了。……沉入湖裡,靜靜地冷下來,慢慢腐爛,被魚啄食,擴散開去……好像有點過於唯美了。”
樺山沒有任何答話,把哈蘇固定在雲臺上,看著鏡頭。咔嚓,第一次快門聲響起,隨後便埋頭工作好一段時間。我看准時機,給他準備新的膠捲。
“沒那麼美。”
“誒?”
“溺死的屍體。”
樺山一邊拔下拍完的膠捲一邊說。
“我有個大我兩歲的哥哥大學的時候玩帆船,沖到海裡——漂了四天才找到。我也去確認屍體了……不過說是確認,就那個樣子……”
大概是想起死去的哥哥的模樣了吧,樺山皺起眉頭。
“……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沒事,你的意思啊,我也是明白的。說想擴散,不如說是想擺脫一切得到自由吧。”
樺山接著說道: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誰叫我們被重力死死地、牢牢地束縛著。……像我,到了潮氣重的地方,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你在東京待過,體會過梅雨吧?”
“是的。”
“不覺得身體很重嗎?說不清爲什麼。”
說起來,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身體,不,應該說西裝感覺愈發沉重。下起瓢潑大雨的日子裡,褲腳濕答答的,確實變重了。當我對樺山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