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智……?”
爸爸老了……瘦了。
因為人黑,所以看不出有沒有出黃疸。不知哪裡剪的雜亂短髮,水藍色的廉價睡衣。還掛著點滴的左手正要去摸香車[15]。亂糟糟的鬍子讓爸爸的臉頰顯得愈發削瘦,眼角的皺紋也很深。
我在心裡計算著。我是爸爸二十四歲時生下的孩子——所以他應該才五十二歲,看起來卻比五十五歲的媽媽更老。
“……爸……”
說不下去了。
就是這個一副窮酸樣的病人,曾踢開母親,毆打了我嗎?
“喲,雨宮先生,那是你兒子?”
“真想不到啊,你竟然有個這麼體面的兒子吶。”
一同圍坐在將棋盤邊的兩個中年男人七嘴八舌地說。
真好啊,兒子來看你了,真好呀……
爸爸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站到我面前。原來,我的個子更高。
“是……那智嗎……”
“嗯。”
“……你長大了……”
爸,你變矮了。
人有生老病死,我的頭腦明白這個事實,但真的看到自己親人的變化,還是會啞口無言。抓住爸爸那細瘦的胳膊,領他坐到牆邊的長凳上,我也坐了下來。有著明顯裂縫的墻上,裝飾著褪了色的千紙鶴。
“你爸老了吧?”[16]
爸爸笑著說,似乎很不好意思。
嗯,我點了點頭。
“真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
“抱歉讓你破費了,我都聽你媽說了。”
“那個沒什麼。”
我搖搖頭。
護士走進會客室,查看爸爸的點滴餘量。
“哎呀,兒子來看您啦,真好啊。”富態的白衣天使笑著說。
她對我問東問西好一會兒,現在住哪裡,做什麼工作,結婚了沒有,有沒有戀人……
當我回答自己有戀人的時候,爸爸開心的表情讓我在一旁看著都不好意思起來。爸爸說,雖然他在離婚後頹廢了一陣子,但很快便因為母親——也就是我的奶奶——病倒,而戒了酒,開始做送貨員。
“不過啊,媽死後我又開始喝了……你爸我真是沒用啊……碰上什麼不順心就馬上靠喝酒逃避……來東京之後好點了,可是啊,夏天在工地幹活還是喝啤酒舒服。我又特別喜歡鹽重的、油膩的,肝臟就受不了啦。”
仿佛在說別人一樣,爸爸語氣平淡地解釋著。
“什麼時候手術?”
“後天。醫生說不開刀說什麼都是白搭。不管怎麼說,這病都是自作自受……就算死了也怨不得別人吶。”
“別這麼說嘛。”我忍不住指責,爸爸笑了,一臉快哭出來似的表情。
“是啊……死了也算不上是補償……怎麼說呢……我有好多事想對你道歉……”
其實——再多的道歉都不夠。
如果爸爸沒有沉溺酒精,我就不會挨打……也許就用不著被劍崎那樣的變態玩弄了。
“但是,就算對你還有你媽道歉,也沒辦法挽回了啊……”
沒錯。已經太遲了。
就是因為你,我才不得不嘬男人的那玩意直到下巴都快脫臼,一次又一次被人扳著身體玩弄。我差點因為屈辱而瘋掉,想要殺了那個男人。沒錯,都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