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夷则回来,圣元帝虽不许他职位,却也命他参加每日朝参。这朝参在冬日里称得上是一件辛苦事。只是清和前几日奉召入宫,夏夷则心情自是好的,这苦事便也算不上苦事。
而夏夷则如今虽回了长安,然则同李淼相比根基却着实太浅,这临近除夕前的日子,亦是最容易疏通各方关节的时候,清和每每于闲聊间告知他寥寥数语,却为夏夷则省了不少的无用功。
清和说门下侍中那个人看似古板不知变通,实则喜好鉴赏美玉。而凤阁主事为人刚正,乃朝中清流之首,非金银珠宝能动,你当亲自登门以示诚意。
如此种种,清和尽数告知于他——这些相交的老臣尽数为朝中股肱,数名说话甚有分量,夏夷则因而渐渐在朝臣中立下了威望。
他越如此,便知有人愈发恨他,这日朝参结束,应对寒暄而来的朝臣各自散去,出了紫宸殿大门,夏夷则正往汉白长阶迈下一步,便听得一个熟悉却又令人生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弟!三弟且慢!”
李淼的这一声的确让夏夷则停下了脚步,青年修长的身影微微一顿转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敷衍:“二哥,有事?”
李淼浑然不觉般走上前来,夏夷则这才发现他这二哥身后还跟这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而李淼也正是适时的为他介绍:“这位是刚从边地回来的节度使,也是位将军。三弟你可知他是谁吗?”
夏夷则细观之下,看清这人高鼻深目,肤色近乎发棕,此时冲他彬彬有礼的笑了笑,倒也称得上是为俊朗男子。略一思考便心下明了,冲那人淡淡的一拱手:“阿那将军。”
阿那□□也向他回礼:“三皇子。”
夏夷则的态度照旧温和疏离:“将军虽是突厥人,可这官话却说的当真不错。”
阿那一词的意思,在突厥语中意为苍色的狼眼,这位将军的眼睛也确实像狼一样,虽然笑的文雅,眼眸深处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狠劲。单看面向不是个简单人物,而夏夷则也终于清楚了武灼衣的那番话——这世上有狼子野心的人不少,可表露的如此明显嚣张的确实不多。
“臣既然已是大唐的臣子,自然需入乡随俗。”阿那□□不加掩饰的打量起眼前这位俊美非常的的三皇子:“臣听说殿下的师长——便是太华山的诀微长老。”
听得清和名号,夏夷则不由得心中提起几分警醒,只是却不动声色的回道:“正是,莫非将军也对我太华道法有些兴趣?”
阿那一摆手,眼睛里带出几分说不明的光芒:“殿下有所不知,臣有个妹妹,居在长安,两年前生了场大病,当初还是诀微长老施以援手,才得以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回来了,臣只那一个妹妹,若是出了什么事可真是要让人活活伤心死。”他官话虽说的好,只是话说长了便带出几分含混不清的尾音,而他这番话又说的真挚十分,显然是极为欣悦。
夏夷则便是心有不愉也暂且按下,正欲回答,却听的李淼笑着先开了口:“将军还不知道吧,诀微长老与我父皇相交甚好,如今奉召入京,先下正在三弟的宅邸里住着。”
“当真?!”阿那□□顿时大笑几声:“这真是太好了,既在殿下府上,那这顿酬谢恩人的酒席臣是一定要摆的,届时还请殿下和诀微长老赏几分薄面!”
他这话一出,便是由不得夏夷则不答应,青年犀利目光于李淼面上扫过,只道不知他这位心思阴沉的二哥在打什么算盘,开口却是委婉的答了句:“我既然知道了,那便一定会去,只是师尊那边,还需看师尊自己的意思。”
而那突厥将军不觉自己碰了个软钉子,笑容仍是十分开怀:“这月十七,我便在宅邸等殿下和诀微长老。”说罢拱拱手,示意告退,随即跟在李淼身后,两人一同走了。
而夏夷则站在汉白玉阶上,微微呵出一口冷气,露在袖口外的手背上微微一凉,他低头一看,原是零星两片银粟落下,在他手背上融了。而他再一抬头,原道那两片雪花并非北风送来的零星,而是又下了雪。
夏夷则是命车夫快些走着,因此回到宅邸也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只道这样的天气师尊必定是躲在屋里暖和着,因此直奔清和的卧房,结果却扑了个空。他伸手一掀桌上的香炉,内里余香尚未燃尽,因此出门叫了院子里守着的小厮,只问道:“先生呢?”
此时雪势渐大,那小厮虽穿的厚却仍忍不住揣起两只手,眼见这位三皇子开口询问自己,因此不由得一哆嗦,连忙答道:“刚出去,似乎是往后院去了,还命人烫了酒,先生说什么——”
夏夷则哪里能听他说完,只听了后院两个字便转身往后院去了。这大雪纷飞的天气,即便清和是他师尊,夏夷则也忍不住在心中重复起那段让自己耳朵都能起茧子的话——“师尊您旧伤未愈——”
宅邸后院有一池湖水,湖上建亭,名为“一池波”而夏夷则打入住伊始便命人挪种来数种梅花。芳流阁,重瓣粉朱,玉台照水,白须朱砂一应俱全。
自打入冬后湖面上结了一层浮冰,这梅花也纷纷开了,远远望去颜色连成深浅一片煞是好看。
湖边四角飞檐的亭子里立着一道人影,夏夷则从背后慢慢走过去,只见清和披着那件象牙色的厚实外氅,一盏烫好的酒正端在手中,而面如冠玉的脸颊上染了一层薄薄绯色,一时倒衬的他气色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