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会告诉自己这世间根本没有鲛珠,一直劝阻自己回到陆上——那夜亲手为他缀上的泉客绡,我都走到你面前了你却要亲手将我推开么?
他扬眉,毫不犹豫地又扔出一片流光石,曾经找寻的捧至手上的惊喜都已黯淡下去。那些曾经都被丢弃,石头在海浪中坠落,跌进深邃的海域搅起美丽如萤火的流光,盈盈像极了离别时江面沉载着的星河般的梦。
静了片刻,一把扯下自己的发带。抬起手的时候无情迟疑了一瞬,这是最后的牵连——他的眼神暗了暗,忽而抖动手腕,那条泉客绡在他的指间掠出,随波而动,另一端却是缠在了浅滩处退潮后露出的一角珊瑚上。
一起一落间,他手上贯了死力,又反手将霜雪色的发带在手腕间又绕了几绕。被拖着的那角珊瑚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蛰伏,海浪中宛然玉致的脸现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将我送你的泉客绡也给扔了……”一边的蛟角被缚住,方应看讪讪地从水底顺着他拉扯的力道浮了出来,露出蛟角和人首,伪装成珊瑚的角恢复成原状,剔透的红褪去那情形看起来甚至有些诡异。
“在底下捡东西捡得很开心么?”无情拧紧了手中的白绡,悠悠微笑道,“遇水不浸,柔韧不断。你送我的倒是好东西。”他这样平静说着,语间仿佛是海底深渊般的可怕冰冷。
方应看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对不起。”他在海浪间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载浮载沉随着白绡慢慢浮动着。眼神晦暗难明。
无情不理他,径自用泉客绡将那条人首蛟身的潜藏者给拖了上来。方应看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忍住了没有将角缩进去再度开溜。眼见得已经到了礁石边,方小蛟在“就这样像条鱼似的被提着”和“牺牲一下化成人身到岸上”之间,咬咬牙选择了后者。
出水的时候宛如开出了一朵白色的莲花,泉客绡慢悠悠地滑落。两只蛟角已经完全收了进去,化成人身的他,如玉的身体在暗下去的天色里似睡莲反常的夜开,十年后已然长成的人,被时光雕琢得愈发惊艳。
“那时候,我并不是有意骗你……”
他坐在礁石上,抱着被无情丢弃的那一小堆东西,低下去的眼神和声音,在海浪翻涌中说着深深的寂寥,“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可是这样的我,又如何能陪着你?”
在时光和命运面前,我们都太渺小。
“所以我宁愿给你一个虚幻的希望,让你以为我死了——这样也许会好过很多。”只是不曾想到,十年来那人竟执著于斯,竟真的千里迢迢而来,去寻找那并不存在的海市蜃楼。
无情静静地听他的解释,他的眼底,忽而现出了极浅极淡的一点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宁愿你对我说出实情,让我知道这十年里,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还一直好好的活着。”
方应看眼底的心疼与愧疚明明白白地现了出来:“崖余,你不该受这些风浪颠簸的。不要再来找我了,回到陆上,好好地生活下去……”
海上的传言有一点终究还是对的,潜蛟于渊……他们这一族本不该涉足人世与红尘,在百年千年漫长的寂寞里,人寰间的滋味一旦沾染,再难放下。
就像十年前,他游于潇湘楚地,在楚天暮色的湘水畔作别了那个救过他的人类少年。长夜梦醒凭栏独看,却是没有勇气再回去找到他,见他一面。
茫茫岁月里的一眼已是恩赐,六合八荒间的陌路殊途,他终是无法,任性地去要他的一生——就让意外永远是意外罢。
无情立于海边,他的手里握着那条泉客绡,听着风声和身侧人诉说的低语。他慢慢地笑了一笑,眼神平静地看下来:“你还要将我推开么?”
相对凝望,十年的岁月从对方的眼中看过。他下意识地去触方应看的手,果然还是怕的么,怕他再宛如游鱼般的消失在千顷海波里,怕所有的找寻和遇见都成了一场只留在心底的海市蜃楼。
扣过他温热的指,触手的感觉却忽而灼热起来。方应看脸色忽变,哑声道:“快走!离得越远越好……”别让我伤害到你。最后的话被意识里汹涌而至的黑暗吞没,他的眼瞳里,忽地转起了妖异的金色。
方才还如莲花般宛然而坐的人忽然消失,突然而至的是巨大的蛟的身体,那灼热沉寂为海底似的冰冷,低低长啸了一声,巨蛟转过来的眼睛在暗下来的夜色里提着两盏小灯般,犹如星辰坠落到了人间。
【五】
整个天色都已暗淡,弦月隐没在云层中朦胧未现。一波一波温柔涌过来的海浪似乎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宛如潮汐般掀起翻涌着。
无情恍若未觉地立着,不过是转瞬,相持的带着暖意的手指已经褪成冰冷的蛟龙鳞甲,茫沉沉的黑暗中两只长明灯似的眼睛低下来,掩不住由巨大力量带来无端使人错觉有暴虐嗜血的气息。
仿如幽沉沉的冥火燃烧在其中,无情却反而踏上前一步,去抚摸他冰冷鳞甲的身体,记忆中温柔如春风桃李的容颜,会含着冷意与锋锐的桃花眼。手底下冰凉的触感传来,他只觉得心里一片宁静。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再将我推开……我愿意你留下来。”海市青冥,沧浪浮屠,那边遥远的彼岸,那些真实的曾经,相遇时最初的心动,分别时船头水中央的凝眸,犹如昨日,一一历历在目。
蛟龙巨大的阴影下,一袭白衣于礁石上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