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而出后,仓桥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当著玲子的面,脸上突然变得忽青忽红,连他自己都觉得太不像样了。
“那个……对不起……提出这么失礼的问题……”
玲子对捣住嘴巴的仓桥露出温和的微笑。
“说来不好意思……”
玲子的脸颊也微微染上酡红,开口说道。
“到这年纪,婚约的对象又发生那种不幸……。不过,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年纪,甚至连住处都不知道,但是我怎么样也忘不了他……”
玲子羞赧地笑了笑,继续往下说。
“我只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在熟人的茶会帮忙的时候……第二次是参加志工活动,到医院慰问的时候。
茶会那一次,主人家为了招待家父,一时忙不过来,所以由我代替他们,送茶给那个人。就只是这样而已。第二次……”
玲子略微中断,接著像是回忆什么似地,伏下单薄的眼睑。
“至于第二次到医院慰问,只是和一群有志之士,将花束拿到医院,弹弹钢琴给身体已无大碍的病患聆听。那一天很热……我将花束分给病患后,在中庭中暑了……”
连上午轻轻送来凉意的微风,晌午后也嘎然停止,医院内外都笼罩在闷热当中。吊在病房天花板的大型风扇,搅动着浑浊不已的空气。
中庭里,紧紧附着在树干上的蝉,发出更添热气的嘈杂呜叫。混在那之中,远远传出了零零落落的鼓掌声,开始有钢琴演奏霍夫曼的船歌。
为了在这波热发得昏的暑气中,多少带来一点凉意,玲子的朋友因而选择这首曲子。
在每位病患的枕边装饰花朵之后,因为不舍让剩下的花朵枯萎,前去取水的玲子,一边听着友人弹奏的钢琴声,一边看着水龙头流出微温的水,缓缓注满从护土那儿借来的白铁皮水桶。
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透过桶内的水反射出点点光芒,透进眼睛里头。
心中想着等一下要将花朵重新分配,送给院里的护士,玲子掏出白色手帕,擦去浮在额头上的汗水。
浅紫色的罗纱和服下,用带子紧紧缠绕住的rǔ_fáng间,汗水无声地颗颗落下。玲子觉得很不舒服。比起户外,能够遮阳的室内反而更容易凝聚热气,散发出难耐的窒闷感。
可怜的是,住院病患只能抬高消瘦的下颚,沉默寡言地摇动圆扇,祈祷酷暑能够赶快过去,早点进入凉爽的夜晚。
如同玲子沉稳的外表,平时的她并不病弱,但不知怎地,今天总觉得身体状况不佳。
实在是热得让人受不了,好像连地面都不断散出热气似的。
这样的话,今天还是不要勉强,乾脆告假算了。想着想着的时候,“啊……”
脑中突然一阵翻腾。
此行是来慰问的,怎可连自己都倒下了呢,玲子将手撑在取水处的磁砖上。
回过神的时候,铁皮桶内的水已经满出来了。关紧水龙头,总之先将手里的花束放在水桶内,玲子用手帕掩住嘴巴,想找一个没有什么人、可以挡日的通风地方。她从一旁开放的门走到中庭。
踩着自己也觉得岌岌可危的步子,玲子一边扶住树干,一边寻找可以稍稍通风的遮阳处。她打算走到中庭二分之一的地方。那儿有几张为散步者而设的长椅,可以用来休憩片刻。
钢琴的曲子换成南园调的(芭蕉布)。
就像胸口逐渐加强的郁闷感,视野也慢慢地变暗了。
“再一点、再一点点……”边自我鼓励边前进的玲子,指头从扶住的树干上滑落了。指尖瞬间飙起一阵疼痛,眼前剧烈的摇晃,好像立刻就要晕倒了。
“振作一点。”
突然间,肩膀附近被一股强力抓住,整个人被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低沉、但清晰可辨的男性嗓音,近在耳畔问道。
“……恩……谢谢……”
勉强道过谢后,玲子挣扎着身子,想从陌生人的臂膀中起身。
虽然对前来帮助自己的男性很失礼,但这是个男女泾渭分明的时代,不管理由为何,都有可能落人口实。
“前面不远处有张长椅。你有办法走到那里去吗?”
男子似乎察觉到玲子的怯懦,制止了想要勉强撑起身子的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后,抓住玲子手腕协助她站起来。
玲子点点头,隐约看见对方穿着上面有金钮扣、纯白色的亚麻布海军服。
藉助男子的力气,玲子设法抵达木阴处的长椅,坐在那里后,总算有种放松全身力道的安心感。视野急速变窄的感觉,也也已恢复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