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霜盯着手中的茶碗,垂眸。
叶无依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燕霜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石桌上的饼从热变凉。
等叶无依落在树上,燕霜还没开口,丐帮就先破天荒地开始解释起来:
“这几日有事,拖得比较久,回来晚了。”
“……”燕霜捏着手里的饼,沉着脸不说话。
“……这个,是给我的吗?”
丐帮低声问。
“嗯。”
苍云很勉强地回答了一句,伸手就把饼抛给了丐帮,“爱吃不吃。”
叶无依看上去很惊喜,难得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稀少,生平仅有的灿烂微笑。
那笑融在黄昏时分,遂了明暗的心意涂抹出如彩画般绚烂的真纯,使得燕霜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却在丐帮咬饼时恍然般制止道:
“诶……你……”
“怎么了?”嚼着芝麻饼的丐帮眨眼道。
“……还没热呢你就下口,吃着不硬啊。”
“不硬,好吃。”
丐帮鼓着腮帮子蹲在树桠上,表情动作神似丛林中红白相见的松鼠。
“别了,给我,帮你热一下。”
苍云无奈地伸了手,丐帮又笑了起来,眼形弯弯,黑瞳发亮。
“好。”
然而苍云没能接到那饼。
丐帮突然抬手低头喷出口鲜血的举动很突然,以至于燕霜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叶无依毫无征兆地从树上栽倒下来,重重落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承认那刻骤然产生的惊慌,也忘了自己俯身下去探这人的鼻息,一遍一遍地喊着叶无依,叶无依你醒醒。
等到了足以回想的未来,他才发现那时的他是多么幸福。
至少他还有抱住这人身体一遍一遍去呼唤的权利。
丐帮醒的时候是晚上,燕霜熄了灯正准备睡觉。
他在黑暗中瞧见苍云只穿着里衣,玄甲卸了,短短的发往后束成个尾巴,自然地掀开褥子就躺在他旁边。
叶无依静静地感受了一下苍云的体温,侧身往男人的方向靠了靠。
“你醒了?!”
燕霜语气里浓浓的讶异暂且不提,叶无依很是满足地嗯了一声,睡相肖似抱紧娘亲睡觉的孩子,轻轻抓着燕霜胸口的衣襟,身体稍微地蜷缩起来——他的个子也高大,没法缩成一团窝进燕霜怀里。
“暗器上带的毒,时不时就会发作。”丐帮昏昏欲睡,“找不到解药就会一直这样,不过死不了,且拖着吧。”
室内一时沉寂下来,苍云咽下自己想说“你才睡了两天”的话,趁丐帮睡着之后,伸手轻轻地顺着这人的长发。
攻防战,就要开始了。
叶无依从几时几刻不出现,演变为几天都不出现。
前方传来消息,浩气防御线溃散,其中有个冲进人群大杀特杀的丐帮最为显眼,每每重伤,却又每每都能从混乱的围堵中逃跑。
燕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无依,尤其是当丐帮带着股血腥味负棍立在院子里等他的时候。
他也曾试着开口。
“浩气既然有中立,那恶人也应该有中立的吧。”
“嗯。”
“那你是……”
“祸海龙。”叶无依的眼如漩涡,雾霭沉沉望不到边,“对不起,不是中立。”
燕霜的心,悄悄地匿了下去。
他捏紧掌中装着药粉的纸包,微微笑了一下:
“啊,是这样啊。”
次日,叶无依不见了。
一连七日。
七日后,万花死在枫华谷中,鲜血漫透红枫,丐帮留下的痕迹又深又狠,浇淋在伤口上的酒水飘了几里还能隐约嗅到香味,那画面残酷得比被人一刀杀了还要难受。
燕霜把药粉包丢进了鱼池,靠在青石边擦亮了陌刀。
雨,开始下了。
叶无依在井边洗手。
他刚杀了人,不太想让燕霜瞧见,免得他又怀疑什么,无端生出诸多嫌隙来。
背后的凛冽杀气却使他寒毛一竖,立刻转过身去——待看到是燕霜的时候,他忍不住愣了一下。
就是这个瞬间,那把蕴含着巨大破坏力的陌刀就那样直直地送了过来!
叶无依没躲。
木桶碎裂的木片溅得满地都是,还有几片跌进了井里,未来得及倒出的血水泼洒在地上,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地面上只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你知道你杀了谁吗?”
叶无依从未听过苍云这般压抑可怕的声音,只能皱眉谨慎道:
“谁要杀我,我就杀谁。”
低低的冷笑从苍云的喉中发出,陌刀一转,这次却再不留情面,直奔叶无依的胸腹而去——腰身逆转,丐帮飞身而起,反跳上墙头,疑惑道:
“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
“废话少说。”
苍云提气而上,手中刀光凌空飞出——当刀气频频擦破丐帮的手臂和脸颊的时候,叶无依意识到,燕霜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来不及辩解,也没有空闲去劝,苍云的攻势来得太极太快,犹如狂风骤雨,他若是不逃,以现在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在燕霜手下活过十招。
燕霜原以为自己会很冷静。
他也想要跟叶无依好好谈。
但一进院子就嗅到了比平日更浓烈的血腥味,那桶被他切开的血水比铁水还凛冽地浇在他的内腑之中,理智瞬时溺毙在无声无息的死水里,恨意来得如此浓烈,如此鲜明,令人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