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荇般湿滑柔韧的触感缓缓地缠到了身上——
陆攸的手在挣扎间胡乱挥动,砸到了某种质地坚硬的东西上,痛得他“啊”了一声。
噩梦在疼痛的作用下戛然而止。陆攸睁开眼睛, 惊魂未定,他在梦中出了一身冷汗,被浸透的薄软布料紧贴在皮肤上——那湿润冰凉的束缚感, 竟和噩梦中被水怪纠缠的感觉有几分相似,十分难受。
房间里没有灯光, 一片黑暗中, 只有视网膜上幻觉般的光斑如深海中发光的水母,在视野里缓慢地隐现、游动。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从身体僵硬酸软的程度来判断, 大概已经很久了吧?
陷在过于柔软的床铺里, 他的行动就像没入了淤泥中一样变得迟滞了。尽管身体使不上劲, 而且头疼得厉害,陆攸还是勉强使力坐起了身,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推开,这才感觉呼吸顺畅起来。他拉扯着衣服,让冷汗浸湿的布料和皮肤分开,空气流入新出现的间隙,凉飕飕的感觉一时又明显了几分。
陆攸吸了吸鼻子,怀疑他是不是有点感冒了——现在应该是盛夏的季节,他也没在房间里找到空调风口之类的设施,温度却是凉爽的——换句话也可以说是阴森。呼吸到的空气里湿润清凉,让发紧的肺部觉得舒服起来,但因为之前噩梦的阴影,鼻腔粘膜好像还能捕捉到那股隐隐约约的水腥味。
不……或许并不是错觉——
陆攸晃了晃发沉的脑袋,俯身趴在了床沿边上,伸手往地板上探摸。指尖触到的凉意让他缩了一下,确定只是木头地板、而非什么怪异之物后,才小心翼翼地按着记忆中的方位摸过去,没摸出多远就碰到了他睡前放在地上的那个东西。
房间里没有床头柜,没有可移动的桌椅,那东西又过于微小,放在枕边的话睡觉时翻覆几次,就可能裹进布料褶皱里不见踪影,也只能放在地上了。陆攸用指尖将它捻起来,那是一片质地坚硬的薄片状物,锋利的边缘抵着他的皮肤,若不是因为太小,应该很容易就能够造成割伤。
这是他上次洗浴后穿衣服的时候,从换洗的干净衣物里抖落下来的东西。在那间狭窄的浴室里洗过一次澡后,他原本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就被拿走了,此后他就一直穿着像是浴袍一样的衣服——质地柔软宽松,袖口到手腕,下摆到膝上,没有拉链或纽扣,也没有系带,尽可能地排除掉了一切能被用作逃脱工具或是自伤手段的物件。
从头到脚就这么一件。没错,连内裤都省了——在换了这身衣服的最初几个钟头,陆攸的心情简直要崩溃,无论坐下还是站起来,感觉都万分怪异;不过,人类毕竟是适应力很强的生物,而他在这方面又格外擅长,一段时间过后也就完全习惯了。可惜他当时仿佛有所预感,费了不少力气提前弄下来藏进枕头里的纽扣——虽然他其实根本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能有什么用——后来再去找时,就找不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
这片东西在他展开衣服时掉下来,落在浴室湿润的地面上,是一小片黑色的碎屑。陆攸把它捡起来后端详了半天,起初以为是金属碎片,后来从上面带有的纹路、以及那股细微的水生物般的腥气,猜测这应该是从怪物触手上掉落的鳞。
鳞片只有一半,断口光滑,猜测不出断裂的缘故。是因为某些原因卷入了争斗,受了伤才会掉落呢,还是出于正常的生理更新?在无事可做的极度无聊之下,陆攸捏着这半片鳞胡思乱想了很久,想着那身形庞大、生有十数条触手的怪物在深海中缓慢巡游的景象——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睡着后他才会做那样的噩梦。
睡前他将鳞片放在床边的地板上,做好了醒来后它和纽扣一样消失不见的准备。不过,看来睡着时怪物并没有来,或者它对自己身上掉落的东西不太敏感,来过了却没有发觉。
陆攸捏着这一小片东西,收回手重新坐直了身体,在起身时的一阵眩晕中向后靠去,脊背贴上了床头平整光洁的墙面。
他没有想要去开灯。哪怕只是想到开灯后看见的那个一成不变的房间,陆攸就已经生出了憋闷近乎窒息的感觉,还不如一直待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以前陆攸只听说过用持续不断的强光和噪音让囚犯无法睡着,是一种用于逼供的残忍刑罚,现在他觉得,永远安静没有外来声音、不会出现变化的环境,大概也能起到相似的效果。
同样是要令人精神失常,区别只在于后者会进行得缓慢一些。
陆攸手上加了点力道,感觉着鳞片尖锐的一角压迫着皮肤带来的细微刺痛。他现在有些理解那些做出自残举动的人了——在对身边世界的感觉变得越来越迟钝,身体快要像是齿轮生锈的机械一样动弹不得的时候,疼痛确然是最方便获得的、此身依旧“活着”的证明。
但这半片鳞太小了,捏在指尖几乎一点都露不出来,真用作刀刃也只能划出一道浅得毫无感觉的痕迹吧。虽然这么猜,不过陆攸并没有实际试过。他只是将它捏在指尖捻了捻,又抬起手来,轻轻地嗅了嗅那上面微腥的气息。
这气息本该是令人生厌的……陆攸心中却浮现出了一种去敲响房门,去寻求那怪物回应的冲动,仿佛完全与世隔绝、别无选择将感情投注到施害者身上去的斯德哥尔摩患者。只是在短暂的片刻后,这冲动又被他自己压抑了下去。
就算是去敲门,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