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段日子,宋旸已从施针改到喝药,一日三餐三碗苦药入喉,身边看着的宋小姐都觉得苦不堪言,可他却依旧面不改色,从容自如。
宋小姐道:“弟弟,你的眼睛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这地方我都玩腻了,我好想爹爹和娘亲。”
宋旸道:“已好多了,想来也是时候回家了。”
果然很快,廖憙便来说要送他们回家。
在下山的前一天晚上,宋旸想了想,摸索着出门。此时已入三更,獠面峰的廖家人早早便睡了,宋旸独自一人扶着山阶往上走。他的眼睛虽说好了许多,但一入夜依旧宛如全盲,也不敢惊动旁人,只能绕着路,巧妙的避开了这段时间他打听到或者亲眼看到的岗哨与巡查的人。
他记性极好,基本记得自己在獠面峰所走过的路,今日白天更是借着陪胞姐向玩伴们告别的时候跟着胞姐走了一遍。宋旸一路蹒跚走到少族长的居所前,因途中不慎绊到了一个白天原不在那位置上的石臼,狠狠摔了一跤,膝盖掌心剧痛,身上衣裳已是脏不可言。
宋旸拍了拍衣服,抬手敲门。屋内烛光亮起,一个小厮披衣起来开门:“是谁?”
宋旸道:“宋家宋旸前来拜会少族长。”
这小厮一团孩气,当下倒抽了一口冷气。宋旸听着动静,忍不住微笑:“夜深打搅了,请见谅。”
小厮哐当一声把门关了,半空中还飘荡着他稚气的声音:“你等等!”
宋旸沉默。很快,那小厮又跑回来,拉开门说:“我们少爷睡了,不见客。”
宋旸点点头,并不为难他:“告辞。”
屋内传出一声钟响,小厮扭头就又进去了,宋旸看着洞开的房门有点犹豫,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那小厮就冒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你受伤了,这个是伤药,很好用。”
宋旸静了静,接过:“多谢。
小厮点了个灯笼,转身合上门,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月光皎洁,树影婆娑,宋旸跟在小厮身旁,在下台阶的时候脚步一个趔趄,他小声惊呼,那小厮眼疾手快扶住他。宋旸一把抓住他的手:“廖少族长?”
少年的掌心都是汗,他的脸凑得极近,明明是个睁眼瞎却仿佛要借着月光看清楚他的长相似的,认真专注。廖远韶望着他明澈漂亮却目光散漫的眼睛,轻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旸一笑,很有些狡黠的睿智,“我诈你的。”
廖远韶低低一笑。
宋旸道:“你身上的味道,有点清苦,那日在亭子里我便闻到了,方才你屋子的大门一打开,那香气更是清楚。”他一顿,不由面露羞赧,“再说了,我能感到你比刚刚那个小厮高出许多,且你的手,我一摸就知道。”
廖远韶看着他们还握在一块的双手,问道:“你为何找我?”
宋旸反问:“那重病在床又是怎么回事?”
廖远韶道:“我并未骗你,我病得很重,只是现在行走无碍。”
“那么借寿的事呢?”
“那也是真的。”
“你告诉我,是不想我姐姐嫁过来吗?”
“对你们隐瞒此事是我们廖家不厚道,你回去以后可以直言告诉你父母,这桩婚事原本就不该提起。”
宋旸道:“当日廖憙姑姑拿着一个生辰八字为你寻找婚配之人,这是为何?”
廖远韶扶着他下台阶,只简单道:“我出生时日不好,那个生辰八字最能辅佐我。”
宋旸道:“借寿之事有违人常天道,恐怕需要借者自愿吧?”
“是的。”
“那你又如何能肯定婚后我姐姐就肯心甘情愿借寿给你?”
廖远韶不语,踢开了挡路的石子。
宋旸道:“以我姐姐的性格,恐怕你们不能如愿,即便嫁给了你之后得知真相,想来也会闹得你们廖家鸡犬不宁。只是不知你们是否还有其他手段逼她就范呢?”
廖远韶道:“交易,各取所需。”
“我父亲也是这么和你们交易吗?用我的眼睛换我姐的下半辈子?”
少年的手指甲几乎嵌入了青年的手背,鲜红的血迹隐隐渗了出来。廖远韶低声道:“抱歉。”
宋旸道:“不如这样,我与姐姐一母同胞,前后出生不过一息,那个生辰八字也正合我,若廖家不嫌弃,我愿意与你结亲,借寿给你,作为交易,你们治好我的眼睛。而我父亲那边,你们需另给补偿。此外,我绝不会干涉你的子息延绵,你可再另外娶妻生子。”
廖远韶沉声道:“廖家族规,不纳妾不二娶,一辈子都只能有一个伴侣。”
宋旸不知这条稀奇的规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廖远韶道:“你还是没有理解我说的连枝同寿的意思。你所知道的借寿不过减几年寿数延几年命,而连枝同寿是夫妻双方自此同生共死,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不能苟活。”
宋旸竟笑道:“那不是很好?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黄泉路上都有人陪。”
廖远韶不禁扶额叹道:“你还小,等再大点就知道事情严重性了。”
宋旸道:“我倒是想等,但恐怕你的身体等不得。你没闻到吗?你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你回去吧,接下去的路我自己走。”
廖远韶放开他的手,这个孩子比他小了几乎一个头,红唇皓齿,瞳孔乌黑,生的十分好看。
“我长了你九岁。“
宋旸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