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让纪潜之生疑的契机,就是百回川的夜间相遇。他没有错听,哪算对方竭力想要将事情混过去。谨慎起见,他吩咐手下跟踪,结果这家伙反而自己送上门来。
查个人不是难事,纪潜之不着急。
他甚至还有心情想,马被杀了,为什么不生气呢?普通人遇到这档子事,就算不敢动手,最起码也要骂上两句。但这位路少侠,无论遭遇何事,都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处变不惊,异常冷静。
就像……许多年前的师兄。
纪潜之不愿再想,抬手稍作示意,便有人恭恭敬敬呈上马鞭。他随手一取,轻松跨上马来,挥鞭疾驰离开。随同的几位下属,也立即策马跟随。
荒野泥地里,只剩一人跪伏,用残存的手臂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旁边,被砍断的半截肢体静静躺着,僵死的手指关节凝固成无望的形状。
随后的十几天里,江湖并无大事发生。
在南边,赤鸦堂有北霄派维护,虽不若以往高调,仍显出一片祥和景象。两家门派交往甚密,即使是常说风凉话的闲散路人,也不禁感慨结盟帮派之间竟有如此深重情谊。
百回川内聚集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趁着武林大会还未开始,他们相互切磋技艺,结交友人,宣扬名号。正值此时,魔教动乱的消息接连传来,许多人感到兴奋,却也觉着担忧。江湖上漂浮着一股动荡而欢欣的味道,如果仔细辨别,似乎还有些风雨欲来的阴沉感。
而在北方最为繁华的洛青城,人们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喝茶,闲聊,做生意。对夏川阁的秘闻津津乐道,将魔教的零碎传闻描绘得无比逼真。有那无所事事的闲汉,还去纪家旧宅晃上几圈。迫于魔教教主纪潜之的恶劣名声,没人敢闯进去,但趴在墙头窥伺之事,也实属寻常。荒废已久的宅院里没什么景致,但他们却仿佛瞧见了多么难得的画面,长吁短叹地走回来,把自己的见闻添油加醋,讲给其余人等。
堕落的名门正派,向来是群众热心的话题。哪怕过上几年,十几年,都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聊之时的消遣。
作为话题核心人物,纪潜之正在荒凉偏僻的山野间赶路。
说是赶路,其实他并不着急。一切全凭心情,高兴了,就偏离路线开始闲逛;走乏了,便躺到树上睡觉,直到日头西沉才肯起身——也不知这爱爬树的毛病,是跟谁学来。
随行的几个下属,既不敢催促,又不能询问。事实上,他们连自家教主要去的目的地都不知情。魔教势力极大,弟子众多,但真正能和纪潜之说上话的,只有白枭、明华二人。而这两位教中长老,偏偏又都乖僻冷淡,不爱多言。因此,魔教弟子对纪潜之的了解,大多来自江湖传闻。至于纪潜之的性格或喜好,捉摸不透,无人知晓。
如此过了几天。当他们路过某个不起眼的小村镇时,纪潜之突然下马,信步朝里走去。下属们想要去追,无奈路上人多,挤来挤去花费好一番功夫才重新跟上。
村镇里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挑担拉车的山野农民,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纪潜之饶有兴致地走着,看看蔬菜摊子,挑拣挑拣苹果。
“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开市。”他随口说着,将手里的果子抛给随行属下,“地方偏僻,难得热闹,逛逛集市便是极有趣的消遣。”
下属们接住水果,有些不明所以,只能顺着纪潜之的话应和道。
“教主说得是。”
纪潜之勾了勾嘴角,不再搭理这帮木讷的手下,自顾自地闲逛起来。
粮市,菜区。穿着破烂的村民相互争吵,为一两文钱讨价还价。再往前走,就到了肉市。有个光着脊背的粗壮大汉正在给山羊剥皮去毛,开水一遍遍浇上去,膻腥味布满空气。
地上全是牲畜的皮毛,内脏,血水。纪潜之走了几步,鞋面已沾染深色污迹,甚至有些液体溅到了衣摆。
穿过肉市,是贩卖活禽的地方。他找到了曾经傅明卖鸡的位置,凑巧现在也没被占用。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吵着闹着跟师兄来到集市,又兴奋又紧张,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瞧。但师兄却不肯停步,一路牵着他的手,走到这里。竹筐放下,牌子插好,师兄就坐下闭目养神,对周围一切不闻不问。
幼时贪玩,只觉得人多的地方处处有趣,无比新奇。年岁渐长,重回故地,他才隐约理解了傅明的心情。
如此吵闹闷重的环境,想必那个人并不喜欢罢?
纪潜之想着,竟然直接席地而坐,丝毫不顾泥地弄脏自己贵重的衣物。两侧的人们纷纷看过来,向他投以惊异的目光。
这位教主向来不走寻常路,随行的下属们虽然有点儿懵,但依旧保持着一脸风平浪静,默默在旁等待。
纪潜之独自坐了一会儿,站起来继续逛集市。
村镇并不大,他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就走到了集市尽头。和许多年前一样,道路两边聚集了不少商贩,或蹲或站,热情招呼着过往的行人。有做糖人的,也有卖拨浪鼓的——都是些哄孩子开心的小玩意儿。
纪潜之从各色摊位前走过,最终停留在卖糖人的货架前。
在他的记忆里,糖人是金澄澄、黄灿灿的。姿态各异,惟妙惟肖,看上去特别有食欲。虽然他从未真正尝过它的味道,但幼年留下的印象无比固执强烈。
然而现在,面前架子上的糖人卖相特别清奇,完全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