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也是近来生意不好做,就连梁府畅销的白瓷、琉璃都开始滞销。北地战事太频,谁还有心思把钱花在这上面?酒水也不敢多做,耗费粮食,足够换盐也就罢了。
段钦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轻声道:“主公,远水解不了近渴。粮草不足,当向洛阳请粮!”
他说的是洛阳,而非朝廷。梁峰眉峰一挑:“绕过太傅?”
他反应可不算慢。司马越如今不在洛阳,段钦所说的洛阳,指的只能是天子。司马越刚刚出兵,就绕过他这个太傅,直接向天子请粮,岂不是要惹怒对方?
段钦微微颔首:“天子聪颖,太傅多疑。只待平定成都王伪帝之乱,洛阳怕是又要暗潮汹涌。既然太尉不喜主公,主公何不另辟蹊径?”
这一手,便是试天子的反应和决心,试他是否有意反抗这个把持朝政的重臣。而匈奴发兵,正是最好的机会!若是没粮,洛阳便危在旦夕。而司马越再怎么把控朝政,下面的臣属也不该绕过洛阳,跑去荆州向他请命。一来名不正言不顺,而来兵事紧急,容不得耽搁。这样就算司马越不忿,也没法挑出明面上的错漏。而此刻的梁峰,还怕司马越记恨吗?
看着段钦那灼灼目光,梁峰轻轻吸了口气。下注在小皇帝身上,何尝不是争权的起始。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魏晋百来年的“传统”。而他,确实是有条件的。当初招自己入洛阳的,可不正是小皇帝本人吗?
梁峰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些心腹臣僚已经变了个样子。自从那日张宾说出逐鹿之言,段钦眼中的期冀就再也掩盖不住。这已经不是一个人的狂言,而成了很多人心底的想法。而他这个被众人期盼,担负着统一重任的主上,真的做好了汲汲权势,问鼎中原的准备了吗?
沉默良久,梁峰方才缓缓颔首:“我这便写信,向天子请粮。”
段钦面上一喜,躬身到地:“主公必能击退匈奴,保全洛阳!”
这可不是区区上党的事情了。梁峰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道:“召回伯远等人,回防上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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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晋阳时,草木尚且葱葱,如今已是满目枯黄萧瑟。然而奕延并未触景生情,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冬日景象,只留下了一人身影。
“主公过奖。除逆之事如此顺利,全赖奕将军用兵入神。”被梁峰扶了起来,张宾笑着答道。
今日两位功臣转回晋阳,梁峰亲自出迎。张宾是谋主,而且新附,梁峰自然要先来扶他。听到这话,梁峰才顺势转过头,看向一旁单膝跪地的奕延。
三月未见,那人似乎又长高了些,身上铠甲厚重,却无分毫臃肿之态,相反衬得他肩宽腿长,渊渟岳峙,十足的将帅风度。在他的面上,还有一道浅浅疤痕,从鼻翼划过左颊,并不显眼,也给那张英俊明锐的面孔,添了几分肃杀。而那双灰蓝眸子,正定定的锁在自己身上,像是要弥补百来天未见的缺憾。
两人的视线不经意撞在了一处,梁峰心头猛地一颤,旋即压住了那点不妥,笑着伸手:“伯远此行辛苦,可有负伤?”
他的手并未挨到奕延的手臂,只是做出了虚扶的动作。奕延蓝眸一暗,顺势站起身来:“不过是些宵小,末将无事。”
两人的一问一答听起来正常无比,旁边诸人都未在意。梁峰也不愿其他人面前露出端倪,转身引众人入了刺史府。
在席间坐定之后,梁峰才道:“此次刘元海称帝,洛阳又起兵祸。太傅领军征讨成都王,防守京城的重担,就落在了周边州郡身上。弘农已经建了大营,但是上党乃入洛要道,匈奴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又要恶战一场。”
张宾已经听说了此事,倒不慌张:“听闻主公这些日子收了不少匈奴别部的人马,离石必当空虚。匈奴无法沿西河国直入,如此一来,只要严防高都一线即可。”
他说的,也是梁峰一直以来的计划。西河国蝗灾的影响,短时间内不会消退。与其攻占西河国,不如把它当成一个战略缓冲带,隔开自己的领地和匈奴的领地。若是与敌人交兵,也可以在西河国附近进行,避免辖下百姓遭殃。
为了这个目标,西河国内的谷远县也被拿下。进一步封锁了从西河国前往上党的道路。如此一来,进攻上党多半要跨过沁河,直取高都。不过拿下高都附近的两陉还不够,还要攻下壶关,才能保证通往洛阳的道路。这个难度,可就大了。
“不错,这一仗势必要打,还要把匈奴打痛了才行。就算他们想攻洛阳,也断然不能从上党发兵。”梁峰道。
上党可是他的老家,梁府更是在高都附近。总不能让那伙强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若是能一劳永逸,当然最好不过!
这话张宾深以为然:“不若从拓跋部再借些兵!已上党兵为主,拓跋部为辅,打匈奴个措手不及!”
“我已去信洛阳,向天子请粮。同时把白部之事上报朝廷,应当能讨来个单于封号。”梁峰也听从了张宾的建议,在讨粮外还表了表功,弄个空头封号应当不难。
张宾没在乎后面那句,反而眼中一亮:“主公向天子请粮了?!此计大妙!”
不用任何人提醒,他就明白这个花招里蕴含的东西。这可是个阳谋!不但能挑拨小皇帝与司马越的关系,进一步取得天子的信赖。还能打着保全洛阳的名头,解上党的燃眉之急,让司马越有火也发不出。可不正是绝妙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