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漏听他方才清醒看见自己时倒抽口气的声息,也没漏看瞬间惊诧的瞠目反应,有欣喜、有讶异、有困惑、有不敢置信,还有----惊惧。为什么?
章宇恩方才苏醒时的反应唤醒习近勋天性的多疑;意识到他在外头刻意的生分,则加深了他对他的疑虑。
人性如此,一旦有了疑虑,随之而起的,是更多的怀疑。过去没注意或认为正合己意的事,从另一个角度解读,忽然被赋予全新的诠释。
两人同居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他从来没看过章宇恩对自己恶脸相向、任性撒泼,或用情人的身分要求他为他做什么----
不,他从来不,不说累、不抱怨、不生气、不吵闹,只在他需要他的时候出现,近乎讨好似地----习近勋思绪乍时一顿。
只在他需要他的时候出现、近乎讨好……可能吗?他之所以日夜打工的理由----可能因为那样吗?
「你为什么要做两份工作?」
「咦?」又是一脸诧异。章宇恩发现醒来之后自己就一直处于惊讶的状态。
在同居前两人做了约定----住在一起但互不干涉,彼此都不必为对方改变,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没有必要因为两个人在一起而拘束对方。
所以习近勋从不干涉、也鲜少过问他的事,非常精准地掌握界线;不像自己,一不小心就越界多做了些有的没的,一再提醒还是改不了。
谁教他总想为这人做些什么,愈多愈好……
「宇恩,」习近勋沉声唤醒走神的他,催促:「你还没回答我。」
「呃,啊?哦,没工作就没有钱啊,」他讷讷应答。「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这样子工作了,没有改变啊。」
「……你要多少?」
「蛤?」
「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只要你辞掉pub的工作。」习近勋说出要求。
「那、那个----」章宇恩苦笑,没想到还会听到这句话。「勋,我以前就说过了,在金钱上,我不想嗯……那感觉很不舒服。」
「我知道,但你太累了。还是----」习近勋忽然扣住他的手,锐目审度他在听见自己接下来的话时会有什么反应。「你故意的?」
掌中的手抖了一下。「什么?」
果然。「明天就去提辞职的事。」
「勋……」年轻的脸庞这会儿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们说好互不干涉,不必为对方改变,做自己想做的事----平常都是你提醒我,难得这次换我提醒你。」
「我残的是腿不是脑。」锐眸冷冷地看着他,受了伤的老虎仍然是只老虎,不会变成病猫,平常藏起爪子的男人就已经不好亲近,一旦伸出利爪,气势不言自明。「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应付不了我。一定要我明说吗?」
「说、说什么?」
「你兼两份工作是为了减少待在家里的时间----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
章宇恩蓦地刷白的脸和震惊的表情,是最诚实的回答。
他早该注意到了,却因为享受他这方式带来的方便下意识地忽略其中的细节。
章宇恩待在家的时间,扣除他睡觉、工作的时间仔细估算之后,三餐、接送、宁宁的功课、他的复健、肌肉按摩----全是他或宁宁需要他的时候,和之前雇请的钟点保母兼家事妇如出一辙!
这个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丹田冒火,恼怒的男人正为他的好使唤勃然大怒而不自觉,完全忘记几个月前自己才对友人说过「再也没有比动感情又死心塌地的人更好使唤」之类的话。
「怎么可能,」章宇恩干笑。「你别想太多,我是真的有需要----」
「我给你!多少?」习近勋口气加重。「几十万出来,不必担心我给不起。」
章宇恩慌了,没料到他会突然对这话题认真起来。
相处这段时日,他很清楚这个男人一旦固执起来有多么难沟通,看他和宁宁互动的情形就知道,个性相似的叔侄俩经常为了生活上的小事冷战,自己得居中协调。
如果章宇恩能立刻说出确切的数字,习近勋或许会相信他用钱孔急的说辞。
但他没有,等了几分钟,还是没听见他说出任何数字。
习近勋深吸口气缓和呼吸,霁颜试探地说:「宇恩,我最恨别人骗我,你应该没有任何事骗----或隐瞒我的吧?」
「没、没有----才怪……」章宇恩沮丧地垂肩。「好吧,我承认,我是需要钱,毕竟生活本来就要用到钱,但也不至于非这样兼差不可,我的确是故意----我答应你,我今天去上班的时候就跟老板提辞呈,不过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要等老板找到接替我的人手,这样好吗?」
「这不是重点。」说不出的烦躁像小虫子在眼前嗡嗡乱飞,虽不会咬人,却很容易让人感到不耐。「我要知道的是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不想我干嘛问?」
章宇恩再度想缩回被困的右手调整自己半卧的姿势,对方却加重力道紧握不放。
老实说,习近勋的言行让他很迷惑。他压根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倒是被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得忐忑。
「我没有什么耐性。」压抑的声音透露他的不耐。「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