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模样有些奇怪,像个没有生命体的躯壳般,空洞地坐在沙发上。
我来到他身旁,项丞并未发现我的靠近。
他安静得令人不安。
「……项丞?」我伸手推了推他。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有了反应,缓慢地移动身子,抬头瞅着我。
那眸子内,是一片浓厚化不开的忧伤。
没有焦距的双瞳渐渐聚焦,他凝视着我,开口:「念……念,念……」
在我还没有反应时,我落入了令人窒息的怀抱内,项丞他用力抱着我,像是拚尽全力般,像是要将我融入他的血骨内般,我被他勒疼了,肌肉骨骼都在拚命叫嚣着痛。
「念,念,念……」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酸溜溜。
项丞仅仅是抱着我,什么动作也没做。
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灰,彷佛渲染了我,我也跟着灰暗起来。
自始至终,项丞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抱了我一个晚上。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项丞的朋友阿宝死了。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李云撞到的人,正是阿宝。
阿宝在加护病房与死神拔斗了一天一夜,最后仍不敌死神召唤,撒手人寰。
听说阿宝在临死之前,曾出现回光返照的情形,突然张开眼睛,意识清楚地表示要见家人,家人以为阿宝终于清醒,开心的抱着阿宝痛哭,然而十分钟之后,阿宝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了。
因为这一个永远,让项丞再也见不到阿宝。
那天项丞和我说,阿宝是他在大学时代打工认识的好朋友。他说,念你也见过他许多次,他和我上同一个时段,在追你的期间,常常精神鼓励我加油。
项丞说,阿宝他陪我走过那一段时光。
项丞说,阿宝他是我的哥儿们。
诉说这些话的项丞,眼泪一颗颗坠落,那每一滴泪都像利针似的,深深刺入我的心脏。
叮咚。
骤响的铃铛声唤起我出神的意识,一个抬眼,就见着李教授走了进来。
我抬高手臂,「教授,这里。」
教授注意到我这方向,露出社交性微笑,「柯念,好久不见了。」教授坐下,将朴素的深棕色公文包往旁边空椅子一放。
「是啊,都一年多了吧?教授肯定渴了,先点杯饮料,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伸手唤了服务生,各自简单点了两杯咖啡。
等待咖啡上桌的时间里,我和教授彼此安静,谁也没主动开口打破这份诡谲的寂静。
两杯咖啡终于端了上来,我垂眼,用小汤匙沿着杯缘轻轻画了几圈。
啜了一口,苦涩的焦味沿着舌尖弥漫上来,口腔内皆是黑咖啡特有又焦又苦的味道。
我搁下汤匙。
这个动作引起了对桌教授的注意力,教授停下啜饮的动作,放下杯子。
「柯念,你找我出来,是想和我谈谈有关案子的事吗?不过我毕竟不是当事人,也许我可以帮你约约我的儿子,你们一块去谈接下来的程序----」
「不,」我打断教授的话,「不是,不是这样的……」
轻轻的,我叹息一声。我从身后的公文包内将文件取出,放在桌面上。
「教授,很抱歉,我不能接这个案子。」我说。
教授愣了,老花眼镜下的眼睛里是不敢置信。
教授很快回神,恢复表情,「柯念,我不是很了解你的意思,我们明明说好了……」
「教授,对不起,这个案子,我是真的不能帮令公子打这场官司,得麻烦您另请高明。」
「为什么?」
我敛下双眸,道:「被害人是我的熟识。」
好一会儿,教授都没说话,也许他是震惊住了。
「所以……很抱歉。」
我想我是该离开,久待对我并没有好处。
心念一转,我站起身,拿起公文包,正要往外走时,一股力量拉扯着我,我回过头去,只见教授伸手抓住我的衣襬,低垂着头,手指微微颤抖。
「教授?」
「柯念,就算老师拜托你好吗?这场官司,除了你以外,我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你是我教过最出色的学生,台风稳健,临危不乱,不管什么难题丢给你,总是迎刃而解,我没办法把这案子交给其它人,我需你帮阿云度过这次难关……他今年正要司法特考,万一……万一他被判有罪,这一辈子永远都与律师无缘,我辛辛苦苦栽培他,所要看的,是他的功成名就……」教授语气是那样的卑微,彷佛现在在我面前的,不是李教授,不是司法权威者,而是为儿子未来忧心忡忡的老父亲。
这一个场景,令我想起了陈父陈母。
他们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跪在我面前,拜托我,恳求我。
突然的,我甩不开教授的手。
我的心酸透了。同是父母心,既然当初我能帮助陈父陈母,现在又为何要拒绝教授呢?
谁说黑绝对是黑,白又是绝对的白呢?一旦黑与白之中参杂太多无法厘清的情感,黑还是纯粹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