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什么?”
晋王淡淡道:“例如我托付给仙君的双剑。”
檀微沉默片刻,“你当真恨我。”
晋王收了撑着脸颊的手,身子朝后靠,倚在了绵软的锦被上,“仙君多虑,檀微仙君身为从前的天神战将,从来大义无私,本就不可能救我一双魔剑,将我的双剑奉给天帝处置是情理之中,我自己识人不清托付双剑,为何要恨仙君?”
他话虽是恭维,却句句带刺,并不是霖止会说的话。显然与前世一般,融了这一世晋王原本的性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再不可能是从前霖止会说的话,晋王能说出来,必然也是霖止心中所想。
霖止不恨他,只不过是对他心灰意冷罢了。
檀微掩在袖下的手抓紧了些,指尖抵在掌心,刺出丝丝疼痛,“你若不恨我,为何不肯让我救你?”
晋王答:“我闯下弥天大祸,论罪当诛,死是情理之中,与我恨不恨檀微仙君并不相关。”
檀微声音发紧:“我欠你一条命。”
“自愿入魔的是我,自愿伏诛的亦是我,”晋王似是说得累了,眉眼间都是疲倦,声音都低了许多,“更何况,我早已说过,我纵然会死,又与你有何干系?”
檀微一怔,猛然侧了侧头,眨眨眼将心底泛起直冲眼帘的酸痛逼了回去。
——霖止当真是一心求死。
他迟迟不敢与霖止说出一双剑灵的事,就是害怕霖止心里早存了死念,对生死一事了无牵挂,纵然知晓双剑完好也不会想着要活下来重返仙界。
“既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檀微声音轻轻的。
得了檀微这句近似放弃他的话,晋王脸上本就淡漠的表情愈发没了痕迹。
檀微看他一眼,“仙君。”
晋王稍抬了眼睫,就见檀微靠上前来,双手前伸像要抱住他,原垂在一侧的手立刻抵在了檀微身前。
“檀微仙君,你……”
檀微猛地握住晋王的手,将晋王往他怀中一扯,另一手掐了法印,眨眼间落在了晋王额上,繁复纹路疯狂旋转了起来。
“唔!”
晋王眼前一黑,没了知觉,檀微将他抱入怀中,环着晋王肩膀的手臂用力极大,像是要将晋王这副瘦弱的躯体生生印入自己骨血中一样。
“对不起……”檀微喃喃,“我不能让你死。”
檀微将脸埋在晋王颈侧,施法的手依旧按在晋王额上,封锁着那些晋王不该有的记忆,他浑身发着颤,自与霖止分开之后的画面与声音涌入他的脑海里,他曾经说过的话,霖止曾经说过的话,破碎的化风铃,断裂的红绳,诛魔台上泣泪的青龙,小院门外鲜艳刺眼的血。
既然霖止不想活,他就封了霖止记忆,让晋王代替霖止活下去。
他知晓,晋王身子虚弱多病,纵然因他助力之故能活下去,将来的岁月也定然病痛缠身,走不出皇城,看不了天下奇景,只能终日在这王府里躺着,日复一日的喝着药汤,闻着药香。
檀微抬起脸,在晋王脸侧轻轻吻了一下。
他放开晋王,将晋王摆回倚在塌上歇息的姿势,然后回到了先前站着的位置,端起了药碗。陷在锦被中的晋王渐渐醒转过来,先是眼神不甚清明的眨了眨眼,手在额上揉了一揉,视线扫到站在一侧低眉垂眼的檀微,一顿。
他随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檀微低眉顺眼,“到王爷喝药的时辰了。”
晋王微微蹙了眉,伸出手来接了檀微手中药碗,动作斯文的喝完,又递回檀微手中,“本王身子无虞,去告诉薛充,这药之后不必再送来了。”
檀微收了药碗,“奴才明白。”
晋王挥了挥手,“下去罢。”
檀微便放轻脚步出去了,关上门时,听里面传来晋王的低喃,“怎么是盘死局……”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晋王还是那个不理朝政,终日在府中休养身子的王爷,檀微也依旧是低眉垂眼跟在薛太医身后伺候的药童。高楼大院,两人的交集虽多,却连眼神也极少对上。
新帝登基的这年除夕,天气虽寒,也落了大雪,晋王的精神却极好。他裹了一身厚实衣裳,又披了件玄色大氅,束了高高的发冠,露出英气俊美的眉眼,笑吟吟在雪地里踏了一长串脚印。
檀微站在院外小门后安静看着,晋王难得露出的笑颜如从前霖止望向他时一般温柔。
晋王兴致高昂的上了去参加宫中晚宴的轿子,檀微心不在焉的回了药园,收拣药材到一半,双眼看着凌乱在一起的名贵药材,发起呆来。
夜色极早就压了下来,天上又落了雪下来,檀微心里记挂着雪夜赴宴的病弱王爷,做完薛太医给他的事后,绕去了前院,盘算起要不要潜入皇宫看看晋王的事。
雪落得越发大了。
檀微正要化作猫时,耳尖听到了前门传来的嘈杂之声,没过一阵,恭迎王爷回府的声音传了来,檀微下意识前行一步,就见前方转角慢慢走出一人,低垂眉目如画秀美,唇角笑意似暖春融水。
晋王身后还牵着一人,身姿袅袅,面容姣好,梳堆云髻,额上点绛。女子随着晋王一同走着,发间珠钗轻灵作响,似是与漫天飞雪融作了一处。
檀微怔然片刻,耳中听见府中下人窃窃私语声。
“听说是皇上亲赐的人。”
“特意为王爷挑的。”
“难得王爷也有了添人的心思。”
……
檀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