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阳正升起,这里却一片漆黑,仿佛三更半夜。最为奇特的是,人间即便是午夜,仍能听见风吹树动和草虫鸣叫等细微响动,这里却一片死寂,一条前后都看不到头的道路反射出幽幽绿光,两旁点着绿灯笼,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香烛纸灰的气味。
公子寒细看那些灯笼,发现它们竟然全都浮悬在半空中。
“这里就是黄泉路,前面越走人越多,公子跟紧,可别走散了。”白无常见公子寒朝四处打量,又道:“死人的样貌千奇百怪,有没手没脚的,也有烂了肚子掉了头的,有咱们在它们都不敢上前,公子别害怕。”
公子寒苦笑:“我自己就是鬼,还怕什么别的鬼呢。”
又走了一阵,果然如无常所说,周围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有些衣冠齐整、打扮的体体面面,一看就是朱门绣户出来的人、有些则破衣烂衫、脏臭不堪,也有妇孺和儿童,都挤在一条路上往前奔走。公子寒注意到,这些人对黑白无常十分惧怕,听见铁镣铐声就慌里慌张的避让,而无论老幼贫贵,两位无常都对他们不甚客气,只对自己恭敬异常。
公子寒每每询问,两位鬼使都赔笑着说这是对仁君的礼遇,别的就不肯说了。
至少说明两位鬼差不是妖物冒充的,公子寒想,大约到了判官面前,便是众生平等的时候了。
果然阎罗殿十分威严,殿宇足有三四丈高,巍峨大气,照明的火盆里绿焰熊熊,到处都有执戟的鬼兵把守,一次只容许一位鬼魂进入。
判官一身黑袍,手持朱笔与生死簿,高高坐于殿上,公子寒在阶前等待,只见那判官盯着册子沉思不语,又把黑白无常招去探讨,过了许久,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问公子寒道:“帝命尊贵,我等不敢擅自做主,本官且问你,可有何未了心愿?或对下世有何要求打算?”
公子寒一愣,这才知道原来黑白无常敢反复怂恿自己,原来是有判官撑腰,想了想便朗声道:“并没有,常言道众生平等,大人为判官,更该一视同仁。寒确实曾为皇帝,但现在只是一介赶去投胎的孤魂,与平民并无不同,若问寒有何心愿,我已对黑白无常二使言明,只愿前尘尽忘,择一户中等人家度过平淡一生,望大人成全。”
这一番话既恳切又不失威严,即便面对的是掌控轮回的地府主宰,依然不卑不亢,判官口里这这了半天,竟挑不出一丝错处,故作姿态的把册子往案上一掷,道:“你且稍等片刻,待我瞧瞧是否有这等人家适合托生。”
说完冲黑白无常一招手,三人绕过影壁,去殿后商议。
二使在路上已经洞悉公子寒的决心,试探道:“要不然就按他所说,等帝君来问,你我就照实回禀,说他执意如此,我等想尽办法也无法转圜。”
判官急的直转圈,道:“糊涂,太糊涂!帝君什么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要知道咱们放走了小公子,我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你们这鬼差还当不当了?都贬去无间地狱看犯人,你们就满意了?”
白无常又道:“若不然,咱们把帝君一番苦心都告知于他?”
判官咦了一声,想了想,又使劲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若要说,总得有时间慢慢说,如今小公子逼问的紧,咱们不答应就是违抗天帝,比让帝君知晓还麻烦!再说了,这事是帝君笼络小公子的资本,总得他自己声泪俱下一番,若不行是他自认倒霉,你我若抖落出去,小公子感动了、答应了还好,小公子若不答应,咱们担得起这责任吗?到时候帝君找人出气,不说小公子心意决绝,先得说咱们胡言乱语,才惹得他铁了心要投胎,本官的乌纱帽又保不住了!”
连白无常也跟着叹气:“照理说,帝君又不用投胎,肉身寿终后也不过从地府走个过场回天庭,若真心想要那小公子,一世世找过去也就罢了,为何非让咱们拦住他不让走呢?”
判官也不知缘由,一张黧黑脸膛愁眉不展。
黑无常一直在旁不语,此时凑到判官耳畔嘀咕几句,判官听完,看看无常,又转头看看殿前方向,一甩袖子一跺脚,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三人并没有想出十分高明的法子,公子寒左等右等,终于见他们依次回来,还没说两句话,判官忽然哎呦了一声,捂着额头呻吟起来,叫道:“不得了不得了,本官突感头痛难忍,大约是昨夜入睡太晚所致。”
“殿前那人,你且到后面候着,待本官休息片刻,再来传你!”
说完不等公子寒回答就捂着脑袋就跑了,连鬼使也不知去向,只剩公子寒一头雾水,在原地站着不知该做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妪来领他,躬身行了个礼,道:“公子请跟我来。”
公子寒觉得她像极了民间传闻中的孟婆,果然,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阎罗殿,从小路一直往后走,只见一条宽阔的河流挡在前面,河水清澈见底,水流湍急,不浮鸿毛也不生鱼虾,除了一道木桥外没有其他度过的途经。桥前摆了一只茶水摊,摊主却不在,一行鬼兵挡在桥上,不让后来的鬼魂过去。
老妪一回来就去了茶摊前,把放凉的茶水依次端给等待投胎的鬼魂,应付完桥上的这批,指着烧水铜炉对公子寒道:“判官病得厉害,一时半刻怕是好不了,公子既然做了鬼,万事都需听从地府调遣,这样,你先帮老太婆烧水,等判官身体好转,自然找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