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千影极细微地叹了口气:“我说过,我只是师父的棋子。少年爱憎,他最是不屑。”
解行舟:“……”
宫千影荡开他的胳膊,被短匕割破的伤口滴落几颗血珠,滚到了解行舟的掌心。他仰起头看了一眼那月亮,回忆起许多年前东海的夜色。
“是我活该,明知他利用人心,仍旧贪了一刻。”
他的身型须臾隐藏入了苍茫的夜幕,解行舟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了半晌,抬起手盯向掌心凝固的血痕,忽然嘴角一扬。
指尖凝出剑气,他的修为若要让封听云见了定会大惊。而这道剑气迅速切开掌心,宫千影的那滴血诡异地滑进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解行舟面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他深深调息,约莫一炷香后才重又平复。
悔恨,内疚,贪心……可光阴回不去。
翌日天光大盛,淮阴城外多了一队侠士。领头的人面色苍白,连日光都会让他融化似的,看着是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
病秧子不是别人,却是郁徵。扬州被囚禁数日,滴水不进,哪怕后来并无大碍,却仍旧损伤身体。郁徵本就一张冷脸,更是如同冰山叫人不敢靠近。十二楼跟随他前来此地的弟子数十人,多是心腹。
他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马立刻都停了,他对旁边的人道:“妙音阁沈先生所言会面地点就是此处了,旅途劳顿,此后又有大战在即,众人先下马休整。”
尘欢略一颔首,领命去了。
腰间的柳叶刀发出一声嗡鸣,郁徵握住刀柄,那条穗子早在半年前换了新的。他翻身下马,率先走入茶肆。
不一会儿尘欢回返,附在郁徵耳边:“掌门,沈先生的人还没来。但北川学门和华山派都到了,在镇子里住下,说是不日便要杀上水月宫遗迹去找盛天涯算账。咱们……”
“算账。”郁徵平静地重复这两字,把玩一个粗瓷茶杯,“他们倒是跑得快,可怜咱们人都到了洛阳,还被要挟着南下。先等着吧,我有个消息还没到,沈先生来了之后再商议,我们和北川学门未必非要一条心。”
尘欢心领神会,道一声“明白”后离开。
经扬州一战,她虽对郁徵不服,但见闻笛并无篡位的大逆不道念头,只得暂且压下心中微词。何况郁徵不是傻子,她的心思活灵活现,对方不与她计较,尘欢没理由再找事。
十二楼与北川学门自清谈会后一直关系微妙,左念死后江湖又有流言,捡起当年席蓝玉不满左念对战时避而不用折花手。本是武学切磋,被人多口杂地一加工,活像他们二派间横空多了深仇大恨。
即便如此,北川学门不干不净,郁徵不敢轻举妄动,索性接了这个台阶,只与世交的妙音阁多亲近,反而对商子怀的盛情邀约搁置了。
人在江湖中,各派关系复杂,朝夕变化,如何立身是个气力活。倘若十二楼再是个小门小户,那就更难了----像华山派,仰赖北川学门鼻息而存,果真十分悲哀。
郁徵饮下一口茶。
杯底余茶渍,店门外却跑进一人:“徵哥,你看谁来了!”
莫瓷手中握着的物事摊开给郁徵看,他只瞥了眼,好似料到一般,嘴角几不可见地轻轻上扬:“我早说过她会回来,请。”
茶肆店门悬挂的神色布帘被一柄刀掀起,头戴斗笠、身披布衣的女子身形苗条,却裹挟着一路风雨似的,几大步走到郁徵对面坐下。
斗笠一掀,露出张明艳动人的面孔,她拿过一个茶碗,兀自倒了杯,咕咚咕咚几口喝光,再将杯子按在桌面,才道:“热死我了!”
“还是老样子。”郁徵道,“怎会此时回来呢,大师姐。”
宋敏儿眉间的朱砂印好像淡了,她坐的姿势也不如从前矜持,本就泼辣的女子,而今江湖走了一遭,愈发地浓烈了:“我听说淮阴的事,怕你处理不当!”
郁徵及不可见地一扬嘴角,眉眼低垂,并未言语。
他的沉默让宋敏儿别开眼,目光落在被置于桌案的那根刀穗上:“倒也非是不信你,只是兹事体大,十二门不像妙音阁,你没有琵琶圣手照应。再加上师父刚走了,新掌门还没能树立威信,万一门中有人不服,或者其他门派乘机挑拨,你便不好把控局势。”
“许久不听你解释什么了。”郁徵道,“多谢。”
扬州那事沸沸扬扬的,能传到宋敏儿耳中不奇怪,大约自那时起,郁徵在她心中蓦地变废物不少。天地功法平时护卫内府,一旦受重创却并不能迅速回转痊愈,郁徵许久没中毒或受伤,这次当真元气大损,宋敏儿回来得正是时候----最起码可以压制尘欢的蠢蠢欲动。
她饮茶,解了口渴才道:“我听莫瓷说闻笛是走了,淮阴近在咫尺,你意欲何为?”
郁徵:“静候。”
宋敏儿眉头一皱,剪水秋瞳里浮出十二分疑惑:“等什么?”
郁徵替她斟茶:“变数。”
“你说话还是这样,叫人听不懂来龙去脉。”宋敏儿抱怨道,把行李解下递给旁边的莫瓷,小师弟冲她一鞠躬,抱着走了。见他背影,宋敏儿哑然失笑:“莫瓷也没变,他仍旧只听你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