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娣心跳遽急,追上两步,只听那女孩小声辩解:“你认错人了。”她的两个同伴在旁呵斥:“这位阿姨,你脑子有毛病啊,大街上胡乱认人。”
围观众人指指点点,那个中年妇女只是哀求不止,手指紧抓不放。想是用力太大,被抓住的那姑娘疼得泪花忽闪,“我不认识你。”
她旁边的一个同伴耐不住纠缠,伸手一推,中年妇女被她推后两步,一愣神,嘴里呜呜欲泣的,又喊了声“雁子”扑上前去。
那一错眼,庆娣心中大骇,冲过去揽住那妇人,“杨阿姨!”
在她怀里挣扎不休的不是雁岚妈妈是谁?
看得出她被照顾得很好,衣裤洁净,双颊红润。与常人相异的只有两只眼睛,放出狂乱的光,直直地看着前面不远处扎着马尾,神貌与雁岚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孩。
对方像是被她吓住了,后退几步,身边的一位同伴指责庆娣:“麻烦你家里有疯子好好关着,别放出来吓人!”
庆娣无暇他顾,嘴上一面连称“对不起”,一面紧紧抱住暴跳着要追上去的雁岚妈,腾出手在口袋里翻找手机。
那号码是早已凿刻在记忆里的,拨通一秒对方已经接起,庆娣未曾说话,张嘴惊叫一声,雁岚妈在她手臂上狠咬了一口,喊了声“雁子”,又即挤进那女孩消失的人群。
姜尚尧大概也正在找人,听见手机里雁岚妈妈那一声呼唤,只问了她一句:“在哪?”
“铁路文化宫门口。”庆娣一边回他,一边拔脚追去。
“我马上到,你别离她太近。”
庆娣一路经过奶茶铺和糖炒栗子的摊位,紧随雁岚妈身后。失去了那几个女孩子的踪影,雁岚妈越来越沮丧,失焦的目光投向前方,一步步走近售票处。
现在的售票处和她当年工作的环境完全不同,里面一排电脑,电子屏幕上是剩下的场次和座位。她四处瞅瞅,就势倚着窗台蹲下去,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翻找,然后惊喜地发现了什么。庆娣凑近去看,原来是几张电影票碎片。
“买票?”雁岚妈浑然忘记了刚才拦阻她的人,和善地对庆娣笑,“嘻嘻,给,给。”
庆娣掩住半边脸,眼泪滑进指缝,一手伸过去小心翼翼接过那些碎片,哽咽说:“谢谢。”
手机响起,姜尚尧问:“在哪?我到了。”
“在售票这里,我正守着。”
那边停顿数秒,他语声低微地问:“是不是杨姨打你了?”
庆娣吸吸鼻子,摇头说:“没有,我没事。”
找到她们时,庆娣正和雁岚妈一起翻检垃圾桶。一蹲一坐,两人时不时爆出惊喜的笑,惹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姜尚尧目光环顾一周,看见保安向她们走去,大磊不等他发话,先行带了两个兄弟上前拦阻。
姜尚尧缓缓走近,也蹲下来,笑吟吟问:“在玩什么呢?”
他明朗的笑容熟悉如故人,令庆娣微愕,“卖票呢。”
还不等他开口,雁岚妈将手上纸碎一股脑递给他,“给,票。”
“杨姨,下班了,该回家烧饭了。”姜尚尧和气地哄她。
雁岚妈有些愣怔,接着想起什么,站起来拍拍裤腿,急不可待地说:“程程放学要饿肚子了。”说着拨开两人就往前冲。
姜尚尧伸臂拖住她,“杨姨,景程今天又留堂了。别着急,我送你回去。”
连哄带骗地把雁岚妈送进后座,姜尚尧先一步上去,“我坐中间。她有时文有时武,不知道什么时候犯糊涂。”
庆娣踌躇片刻,随之上车。
雁岚妈欢喜地拍着车窗喊“回家给程程烧饭”,姜尚尧连连应承,终于将她哄得平静下来。
他这才扭过头,看向庆娣。“刚才没吓到你吧?”
“没有,只是猛一见还以为认错人。”
“她这两年说好了,比以往武气;说严重了吧,偏偏以前很多事记得特别清楚。已经偷偷跑出来几次了,上回是在铁路小区找到的,刚才接到疗养院电话,我猜又是家里附近,才过来就接到你的电话。”他边说边翻找口袋,找不到纸巾,只得用西装袖口拭上庆娣面颊,“脸花了。”
猝不及防的,庆娣不由望住他,那双眼里熟悉的殷殷关切勾起莫名的感伤,她急忙低头拭去脸上的灰,掩饰说:“能记住事证明还是好转了,慢慢来,你别急。”
他沉默少顷,然后接着她的话尾继续说:“不急,我平常也顾不上,只能在疗养院多安排两个特护看着。今天也是不巧,赶上年底一个请假,一个有事出去了……”
话音未落,铃声响起,刘大磊从前座探身提醒说:“姜哥。”
姜尚尧打开短信,“老大,你能不能少说点别人的事,多谈谈自己?哪怕说说这两年怎么过的也行啊,不说这个也好歹问问嫂子,她现在究竟跟谁了?是一撮毛还是二胰子?”
副驾的二货正襟危坐,从倒后镜里向他挤了个眼,姜尚尧收回视线。
如果爱情是索,他一颗心已遍布挣扎的勒痕。越是思念,那索就缠勒得越紧,让胸口憋闷,让喉间哽咽。
他说不出话。无论是解释过往,还是陈述两年离情,抑或征询她现状。
直到将雁岚妈送回疗养院,再将庆娣送回酒店,道别后,关门时咔嗒一声轻响,听在他耳里却如巨震,足以憾醒他全部意识。蛰伏在现实泥沼中的绵厚情感奋力挣脱而出,他讷讷地站在门前,然后不管不顾,重重地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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