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离闭眼揉着额,皱眉隐忍无眠留下的头疾。
坐一旁嗑乾果的主母见着,忍不住念几句:「别摆这模样,一会儿贵姝和她父亲来了,让人看到,难看。」
肃离张眼,斜瞪她。
主母哼一声,端起茶盏喝茶。可心里不舒爽,喝的茶都是凉苦的。她招来茶馆夥计,当着他的面把茶倒在地上,嗤道:「你们真不周到,客人的茶是烫是凉,竟都不留心,我今天选在你们这儿见客,真是一大失着。」
夥计被羞得脸色一阵青白。
主母又指着前头唱着穷州小调曲娱客的歌妓,抱怨:「要唱,就唱京畿雅调,你们这大茶馆也有穰原来的商贾官客,别拿土调让人家见笑。」
肃离叹气,掏出竹纸,塞给夥计。「没事,换个热汤吧,帘子放下来,一会儿客人来了,咱们要谈事。」
夥计诺诺称是。
他再塞一张十两面额的兰票。「顺便下楼,替我买个药烟。」
夥计双手捧着竹纸,感激他的缓颊,讨好地问:「好的,大人,什麽药性?」
「合欢皮吧。」合欢皮做的药烟,可以治失眠所引的头疾。
夥计将帘子放下,欢喜地拿着小费离开。
主母始终不屑,如看鼠辈。「贪钱。」
肃离无奈地说:「这不是家里,主母别这样。」
「若不是这儿离贵家近,又是转运使常来的茶馆,这儿才不配来。」主母又是一番尖酸刻薄,端出她京畿贵族的出身架势。「毕竟是穷州,可比不上穰原呢。」
即使嫁入肃家四十年,主母仍不视自己为穷州人。
肃离不免想笑。「我若去穰原当个小门吏,主母就能搬回穰原,如何,甘愿吗?」
主母挑着画得完美的细眉,冷冷地说:「你要没出息,自个儿去吧。」
不过肃离总算止住她不断拿穷州地方去比拼京畿穰原的话头了。
「庶子就是庶子。」主母却没甘心放过他。她用她优雅端正的京腔,说着残忍的话:「旁人再怎麽扶,终究是扶不起的狗。」
肃离的怒气升起,手就不自主的抖。
「若不是你父亲死了,根本轮不到你回来主掌这个家。」
既要戳他的痛,他也没必要客气。「那主母可以找肃孤回来啊。」
主母脸色一变。
「很简单,找个诞降师,把他从黑虚之海画出来,不是很好?」他斜着嘴角,说:「他回来後,别再让他靠近水边,免得又溺死。」
肃孤,是肃家的嫡长子,也是主母亲生又最是疼爱的儿子。可惜贵为穷州人却不谙水性,在二十五岁时於三川下游的旗舰上服役,不慎跌落水中溺死。下游中军旗舰不同上游前线的草木皆兵,肃孤又是一个普通的文书官,死於此命,实在不光彩。
人多认为溺死实非光彩之事,因为在多湖的穷州,只要婴崽一生下来,第一件事一定放进自家天井池,让小孩自小亲近水性,穷州人不会泅泳,就像常人生下来不会走路一样诡异。因此穷州当地有一句叫人别靠近水边的方言,其实就是污辱人为智障的懦夫。
肃孤从小得主母溺爱,主母又自诩京畿人士,不屑穷州土俗,将长子保护严实,却反而害他死於如此可耻的方式,这也是主母一直难以启齿的痛。
主母被他激怒了,嘴角抖颤。「不亏是你娘生的孩子呵。伶牙俐齿的,真是让人无法招架。」她咬牙切齿,压着声音说:「你就跟你娘一样,贱!」
肃离猛地抓住主母的臂膀,捏痛她的老肉。「你怎麽羞辱我,都可以。」他狠道:「可不准你骂我母亲!」
主母更悍,用力挣开,甩了肃离一个耳光,她手指上那尖锐如角的寡套,就像虎爪,在他脸上刮了一把血痕。
「还好帘子放下来。」主母瞠眼,狞笑道:「否则,堂堂安抚使,被这样打,实在难看。」
肃离的眼神,像要杀她。
可主母不怕。「我今天能靠关系,把你弄上安抚使,就能把你撵下来,让你一无所有!你信不信?」
「我跟肃孤不一样。」他嘲讽哼道:「我不靠家族庇荫。」
主母的嘴咧得更开。「放心,那我连三川统驭使都让你当不成。」
明明是炎夏,帘子内的气氛却被这对母子弄得如入冰湖,刺人心骨。
直到外头传来掌柜的谄媚的声音,才止住这寒颤的对峙。
「唷,转运使大人!请请请,安抚使已在上座等您!贵小姐啊,您的身影真是越来越妙丽,这帽笠戴得好!否则真怕咱们俗人的眼睛亵渎了您!」
主母喝口茶,清了清喉,端了端衣饰,不过眨眼,又回复那雍容雅丽的笑容。
肃离抽出帕子,倒了些茶水,将脸上的血痕擦掉。
帘子掀起,彼此堆着笑,作揖道福。贵姝取下遮纱笠帽,交给夥计安置。
转运使说:「抱歉,让你们久等,司里有些事在忙。点了茶点吗?」
贵姝笑着讨好主母。「这里的莲子糕挺好,用荷叶包着下去蒸,味道清新,姨会喜欢的。」
「贵姝,你真贴心,那就点来嚐嚐吧。」主母笑得温顺感激。
转运使喝了口茶,说:「按礼数,应当回请安抚使吃顿便饭,但无奈小女尚未出阁,怕谣言乱传,说我们想高攀安抚使。」
「怎会高攀呢?贵大人,这话我们实在受不起。」果然,主母赶忙掏心掏肺地解释:「我们懂得这道理,两家虽交好,以和为贵,多多熟络,也是美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