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颤麻,耳边隐约听到那男人在她耳边痛苦又愉悦地呻吟,总是柔声缠绵地朝她喊──
奴,一起,我们一起,好不好?
奴,你这样,我会嫉妒的……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奴了,你知道吗?
我爱,爱你啊,奴──
爱意,那声奴,满满的都是想无悔奉献的爱意。
毋言趁机,问出了口:「奴,你,恨他什麽?」
问这句话,其实毋言是痛心的。他希望她恨那男人,恨他,他自己才有理由守在她身边,陪伴她的仇恨、她的孤寂。可这样对吗?这样放任她被恨意侵蚀,是对的吗?见寻奴时不时露出狠戾的嘴脸,他疑惑了,动摇了。
所以他必须问,必须得到答案。「你,到底,恨他什麽?」
毋言这问话,在勾起那缠绵记忆的当下,无疑是晴天霹雳。寻奴失控了,喝道:「不要学他这样叫我!」
毋言被这一凶,脸色苍白,却仍维持镇定,想等到答案。
对,一切的症结都是,她,到底恨他什麽?恨贵氏父女,恨主母,能够理解,但她恨那男人什麽,真相的面目却一直是阴晦的。她说得出来,大家都会因此得到解脱──他要她解脱。
现在,他更是了解了,那个男人,为何总是矮着身段、卑着自尊,完全不顾自己颜面地用那求苦的眼神抚慰寻奴?因为他跟他一样,都闻到了熟枫莲越来越腥浓的味道。
他不可以再让她的脸,那张他第一眼看上便奉为信仰、立誓守护的纯真的脸,变得像那些寻家人一样狰狞肮脏!
寻奴想挣开他的手,毋言重重压下,不让。
他以为寻奴要发作,他想,就发作吧!爆发了,真心话便出来了。
不料,寻奴闭上眼睛,深喘几口气。每一喘,都让她的眉头渐渐松解,表情缓缓平静。
就像每回遇到危机时,她所表露出的高深莫测。
再睁开眼,寻奴冷冷地直视他,看得他的心都寒了。
「你要有分寸,毋言。」寻奴的声音没有起伏。「有些事,不是外人自以为是,就能够解决。」
毋言的脚跟一晃,一直跪得稳当的身子动摇了。
「我,」他张口。「是,外人?」
寻奴作出惊讶貌。「你不是吗?」
毋言的手终於退离了她。
寻奴歉疚地笑。「对不起。」然而这抹笑容、这声道歉,彼此都知道,是羞辱,是隔阂,是不愿改变现状的宣示。
毋言站起身,低着首,离开了亭子。
毋言生气了,她知道。
但他凭什麽要求知道她心里的矛盾?每个人都有权利保存自身最隐晦的秘密,不是吗?
她恨肃离,没错,因为不恨他,她发现自己会感到虚无,会不住发慌,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立根,会失重、往深不见底的崖谷坠落。
她见槽厂完全无人,便走到岸边,脱了鞋袜,像以前一样,涉水过去,摘了一朵熟枫莲。那腥气,连她都不住皱了眉。再上岸,脚上都泡了烂泥,得洗脚才能着上鞋袜。
以前那池清水,已不复存在。
她坐回亭子,玩着艳红的熟枫莲那硕大下垂的莲瓣。
「我不恨你,」她对着莲瓣说话:「还能恨谁?」她掰下一只莲瓣,揉着,揉得手上都是鲜红的汁液,像血。「还有谁可以让我恨呢?」她茫然地甩着满是红汁的手。「你不就是这一切的源头吗?」
她其实一直都是心知肚明的──为何当年肃离要鞭笞她,为何要将她孤置於蹄岬,为何会让她饱受孤寂催残。独叔什麽都说了,这个爱戴他主子的老人家,怕她转恨他主子,在她床畔把前因後果都给苦苦绕绕地说了三天三夜,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一字一句,是如何刻着肃离的无助、无奈、迫不得已。
独叔还慰她,要她安心养伤,一切都有他主子在稷漕挡着,主母、贵姝以为她死了,绝对骚扰不到这头来。
「主子虽被主母她们困着,好一阵子不能来看你,但主子一直在护着你啊,小姐。」独叔说。「再忍忍,你的天啊,绝对会放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