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朵的画室,朝向整座森林的大片玻璃,白天将暖阳与森林的晨光引进来。夜晚,月光、星空与深邃的黑色山廓曲线,宛如一片描绘星月天空的大壁画。
彼得绿在画室正中间,盘腿而坐。
山上的空气不像都市或工业区,满是悬浮微粒与灰尘,带着一道弯勾的上弦月,便足以令满室明亮。
彼得绿开启md,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拿出勇气戴上耳机,聆听夏唯不惜冒险从妹妹房间取得的cd录音,永远也不可能解开更多夏朵罹患a的线索。
戴上耳机之前,彼得绿先将画室的门锁上,他很清楚自己听了音乐会产生什麽样的反应,尤其是古典音乐。
按下y键,彼得绿的眼前随着萧邦夜曲,掀起一场风暴。
从夜曲op.9-1开始,白色的细雪不知从房间的哪一个角落吹进来,细雪随着旋律,时而刮起一阵旋风,时而轻飘飘的,如从香炉中飞散的香灰,以缓慢的速度在空气中高低起伏。不用特别拿起md的液晶萤幕观看,彼得绿也能从眼前景物的变化得知乐曲是否切换,甚至小节与小节的转折、转调,均能历历在目。
彼得绿,他眼前同时看见两个世界,两个次元。
真实世界,眼前是一座摆满绘画作品的画室,空荡荡的,将房间几乎塞满的只有月光。任何一个人在此刻待在这间画室,你问他看到什麽,他会将这幅景象重述,就如一般人所见的那样。
虚幻世界,来自彼得绿因为古典音乐特殊音频、共振,以及彼得绿自知异於常人的知觉系统,他左右情绪的大脑的边缘系统,接收到音乐时会引发皮质层视觉区域的活性。联觉,有时带给彼得绿困扰;同时,联觉也是他的优势,让他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世界。
好比第一天来到蝉鸣山庄,彼得绿不是听见雷管家叫唤的声音,而是雷管家的声音引发他眼前突然闪现的一抹色彩,使他察觉到周遭可能有人的声息。
联觉不是一种娱乐,超出一般感官的视觉刺激如果过多,将会伤害彼得绿感官对於真实世界的捕捉能力。如果有一天彼得绿无法区分真实与虚幻的感觉,他将失去生活能力。
然而,透过联觉,暴风雪中彼得绿走出一条道路,他仔细浏览画室中的每一幅画,顺着直觉,他在寻找一幅与萧邦夜曲最贴近的画。
当夜曲走到op.27-2,暴风雪停歇,墙面开始出现麋鹿的剪影,这些剪影自己有生命,只见一大群麋鹿在墙上跃动,好像墙面就是牠们日常活动的草原。
麋鹿好似也感受到真实世界的夜色,牠们四肢匐伏,用睡眼惺忪的表情围绕在彼得绿四周。
地板彷佛液化了,足底传来坚硬的感受,但彼得绿眼前所见的却已不是原来的木头纹路,而是浸在清澈的水潭中的游鱼。
月色、麋鹿、水潭、游鱼,好像还缺了些什麽,彼得绿翻开一叠不知道已经陈放多久的画板。一幅画很接近他眼前所见到的景色,只是画中的水潭四周长着许多淡黄色的槐花。槐花有如月色的延伸,直至水潭。晚风袭来,槐花飘荡,颜色也跟着不住变换,潭面波光粼粼,月光与倒影皆呈现着玄妙的色泽。
当夜曲转至op.55-1,槐树自水潭中冒出来,没过多久,树上便长满槐花。
画境与幻境,意境与实境,得到了融合。
彼得绿将画放到画架上,他忽而走近,忽而走远,他尝试解读画家的意念。
这幅画很美,但美有很多种,彼得绿感受到的不是丰硕或使人敬畏的美,而是一种凄凉的美感。画像是在说一个故事,有一个离家的旅人,在看不到终点的森林中漫步。旅人自己在寻找一条道路,可是他不确定道路会通往何处。最後旅人在某个夜晚,来到长满槐花的水潭边,他跪倒下来,本来不清楚的思绪,於这个当下有了答案。他找到了,一个可以长久安放自己的所在。
见到画中美景同时,彼得绿透过心理谘商,谘商师将来谈者内心所指涉的实体转移至自身,再反转移回去的技巧,彷佛自己能够感受到夏朵内心的孤独。
「夏朵是画的作者,同时也是画中面对此情此景的旅人。」想到这里,彼得绿以「旅人」为题,将所见所看,以及所思所想以他惯用的钢笔写在预备好的信纸上。这些信纸是他从研究室带来的,很搭钢笔中的墨,写起字来不会晕染。
想到透过自己的联觉作为洞察夏朵画作的工具,这还是早上误饮夏唯偷灌进口中的红酒,产生强烈幻觉反应後,彼得绿想出姑且一试的方法。
彼得绿想到,也许夏朵绘画那些奇异的用色,乃是受到恐惧症造成知觉异常的结果。
彼得绿关掉md,带着写好的文章,他离开画室,走到夏朵房门外,他将信纸折好,塞进夏朵房间的门缝下方。
彼得绿受到昨日一次被迫,一次主动引发幻觉的後遗症所苦,回到房间躺到床上,整个人睡得不省人事。隔天错过早餐与中餐,足足睡到下午六点多才醒来,彼得绿只来得及迎接落日。
「天啊!我睡得还真久。」彼得绿看了一下手表,他头痛欲裂,承受着有如经历宿醉的副作用。
彼得绿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未进食,嘴巴还没来得及抗议,肚子就先「咕噜噜……」,不争气的开始抗议。
走到饭厅,雷管家见到他的表情,笑着说:「绿先生,昨晚您是喝了不少酒吗?怎麽看起来非但还没睡饱,而且还很不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