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恳求瘫子阳魃杀了他。被道士法遵鬼缚的时候,施了符咒的蛇锥穿过肋骨,比任何一次尸腐都疼。他咬碎自己的舌头吞了下去,本以为至少能让自己昏迷,却发现阴间人根本不会因为疼痛而昏迷。
所幸杨燈给他的军队配置的军刀极其锋利,削铁如泥。利刃旋过咽喉,割破喉管时他被涌出的血呛到,但他及时地闭了气。
最艰难的是颈椎骨,他一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另一手狠狠砍了自己两刀,才把头颅拿下来。
他想起一句“君子远庖厨”,倘若过去二十四年能离庖厨近一些,约莫不会像现在这么手法不利索,让自己疼得哆嗦,很不得体。
车厢外,校尉的马鞭抽在那两个士兵的身上,“混账!人不是好好的吗?哪来的无头鬼!”“大人啊!我们两个都亲眼所见,血淋淋的!”“胡说八道!我看你们是当我眼瞎!”“大人,此人有蹊跷,我刚想起来他之前周身腐烂,被大将军扔去喂野狗,现在怎的又好端端回来了?”“他们这些卜卦算命混江湖的人,谁还不会几招障眼法?速速归队,休得聒噪!”
车马行得极快,不多时便到西市醽醁酒坊。层层军队守备戒严,火把冒出的烟在半空中结成薄薄的乌云。
校尉提着长刀,军队自动如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让出道路。李柔风抱着抱鸡娘娘,循着校尉的皮靴声紧随其后。
酒坊之中,宴客的桌椅尽被撤去,空屋当中置一矮榻,杨燈被卸了铠甲,卧于其上。他在酒海中被浸出周身宛如醽醁一般的青绿,筋脉如长虫暴起,状极狰狞。他痛苦不堪地在榻上翻来覆去,时不时呕出黑色粘物,被内侍以垫满香木锯末的小木桶接着。然而腥腐气息,还是溢得满屋都是。
薄纱帘后,一个高扬的声音传了出来,颇为烦躁:“杨卿这吐出来的,究竟是血还是泥?”
医官满头大汗地禀报:“方才饲喂蚂蟥、蚯蚓,蚂蟥畏而不前,蚯蚓则钻入其中,当是泥而非血。”
“杨卿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吐泥巴?”
医官已经开始发抖,哆哆嗦嗦地说:“酒、酒海中沉淀着许多酒泥,约莫、约莫是将军溺于其中时,被呛了进去……”
萧子安懒得再与医官理论,问站立一侧的范宝月:“你是除了御医之外,医术最高的人,你看呢?”
范宝月笼着双手,谨慎道:“依老朽看,杨将军是被邪祟所侵,非药石所能及。”
方才追杀刺客,许多其他兵将目睹了杨燈落入酒海的一幕。他们确信杨燈是自己突然跌入了酒海,而杨燈在时断时续的清醒中,却说是被一双黑手拉进去的。
此事着实古怪,以酒海的高度,杨燈断不可能自己失足掉进去,而那酒海也没有大到足以淹死杨燈这样一个高大男人的地步。
萧子安不再追问医者,转向另一侧低头侍立的佛道之人:“尔等受我王宫供养,平日里都号称法术高强,怎的到了这种时候,一个两个的,法术都失灵了?”
这些人,方才都已经各显神通,为杨燈施过一轮法事,然而除了让杨燈吐出更多的黑泥,愈发的痛苦挣扎,不见半点效果。
束手无策,头颅低得更低,人心惶惶,无一人胆敢发出半点声音。
“一群没用的废物!”萧子安气得肝火上窜,又看向站在另一头的通明先生。通明先生仙风道骨,羽扇纶巾,这般时刻,依然姿态从容,坦然自在。萧子安看着这样的通明,亦有几分敬畏,放低了些声气道:“先生可有什么高策?”
通明先生款款摇了摇羽扇,道:“山人只会些相术,于道家法术上,一无所知。但杨将军口中不停念叨的那位‘抱鸡娘娘’张翠娥,乃是我阳隐门下一名不入室的弟子,颇有些偏门的道行。依山人陋见,不如让张翠娥一试。”
听见通明先生亦提及张翠娥,萧子安心中浮出那四个字:草木一秋。
当年请不动通明先生,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冯时去问张翠娥一卦。张翠娥说了对萧焉的判词:草木一秋。
他理解这四个字,说的是萧焉声名再盛,亦如草木有凋零之时。他于当年秋末突袭,果然让那自小便压他一头的萧焉,做了他的阶下囚。
此事甚为隐秘,只有身边极少数亲信之臣知晓。从此之后,他便命冯时不得再让张翠娥为他人相命。
未想到,这个杨燈,竟然也和这个女子熟识,显然是专门找她算过。思及此处,萧子安不由得向地上的杨燈投去猜忌的一眼。
此人手握兵权,是他手下第一猛将,倚赖之,却也忌惮之。
张翠娥被李柔风抱进酒坊之后,依然浓睡不醒。李柔风被喝令着向帘后的吴王伏地跪拜,范宝月看见他与抱鸡娘娘二人,心中大惊,却未敢流露半分。通明先生的目光扫过坊中众人,最终停留在李柔风身上,羽扇轻摇,高深莫测。
内侍尖着公鸭嗓喊抱鸡娘娘,竟是喊不醒。
李柔风急切地摇抱鸡娘娘,抱鸡娘娘亦是醒不过来。
帘后声音冷然道:“泼水。”
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