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王墉爷爷父亲那两辈子是个家道殷实的富裕户。或许是独子的缘故吧,王家上上下下,以他为核心,娇生惯养,要啥给啥,说啥是啥,把他惯得不像样子。而他呐干啥都有瘾:打牌有牌瘾、喝酒有酒瘾、耍钱有钱瘾。赢钱的时候,心中高兴,花钱也大方;输钱的时候有他父亲给兜着呢,所以也就无所谓输赢了。王墉都这样子了,他的父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然把他当作一项“殊荣”到处广而告之。嘿嘿,好汉不挣有数的钱。瞧,俺哪儿子能挣会花,好样的!将来一定是一个赚大钱的主儿。那是,那是。街坊邻居有人应声附和,但也有人嗤之以鼻。哼!不知廉耻的东西,你就宠着惯着吧,有你哭鼻子得时候。父亲死后,王墉将耍钱玩牌的爱好演义到了极至。可是,耍着耍着,耍没了牲畜,耍没了地,耍没了铺子耍没了家。最后,还差一点儿耍掉了自己的性命。后来,李国豪的父亲救了他。迫于无奈,王墉在文林郎府当差,专职看守粮仓。
老人家,您慢点!李昊楠一边说一边扶住他。王墉站住,用力向上挺了挺那弯弓一样的腰,喉节动了动,说道,少……爷!南……南大仓……漏水了。老人家,请人修修吗。李昊楠很有礼貌地答道。啥?让我……修修?王墉一脸惊愕。李昊楠笑笑,正想解释解释。他突然大声喊开了,少……爷!我……我可告……诉你,我……我干不了。
李昊楠尴尬地笑了笑,凑到他的耳边说道,老人家!您不用管修粮仓的事了,我让安管家处理好吗?他一听慌了,惊恐地看着少主人,少……爷!你……不……不相信我了。相信,相信,我相信。过两天行吗?李昊楠问。哎!王墉点点头,又摇摇头,少……爷!事不……宜迟,我看……就今天吧!行!李昊楠答道,那您回去等着吧,我这就找安管家。王墉用力看了一眼少爷,垂下头,步履维艰地走了。老人家,您走慢点!李昊楠目送着走路像老鳖爬似的王墉,全身不由得沉重起来。
回到书房,李昊楠研了研墨,拿起狼毫笔又放下,沉思片断,正欲提笔……少爷!李昊楠一怔,见来人大长脸,小眼睛,一脸愁容。你是?少爷!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河东铜锣巷的郑宝田啊。恨天明慌忙自我解释道。郑宝田?啊!就是大家伙背地里叫俺恨天明的那个……恨天明?啊!我想起来了,快请坐!恨天明诚惶诚恐坐到椅子角上,耷拉着脸,半天没啃声。李昊楠和郑宝田是表亲,这表亲可是表得够远的,属于那种头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就拉倒的那种表亲。凤凰城人说起郑宝田这个绰号的缘故时,总是乐此不疲。郑氏兄弟长的有点滑稽:大长脸,小眼睛,大鼻子,身材矮而细长,走路时脖子经常倾向右边,久而久之,郑氏兄弟就有了恨天高、恨天明这样的绰号。
李昊楠看着恨天明问,有事?恨天明犹豫了一会儿,说,少爷!是有个事想请您帮忙。干么这么客气,咱们谁跟谁呀,说吧!啥事儿?恨天明说是来卖地的,家里揭不开锅了。李昊楠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下,快秋收了,你把地卖了,以后咋过日子?恨天明满脸愧疚,哦!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过一天算一天……实在过不下去,就去奉天府复州投奔我二大爷。
看到恨天明无可奈何的样子,李昊楠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表面上却故作轻松地安慰恨天明。我知道你的难处,但事情也没你想像的那么糟糕,请你冷静点,犯不着为讨口饭就把地卖掉。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但凡有办法,谁舍得把自己的“命根子”卖掉。恨天明心里嘀咕道。
李昊楠一声轻叹,要不……这样吧,你去南大仓找安管家,让他给你个三斗五斗的高粮或者玉米,先对付到秋收再说好吗?行!行!只怕到时候还不了。恨天明有些意外。这个你不用担心。今年还不了明年还,明年还不了不是还有后年吗?恨天明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他奶奶个球的,想啥不好,偏想这个。想到这里,恨天明热泪盈眶,立马站起来千恩万谢,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好歹咱们先人还在一个锅里盛饭吃哪是吧!
二娘!你找我?见楠儿进来,田芸萱阴沉着脸,吐了口烟,捧着白铜水烟壶问,恨天明来干啥?李昊楠爽朗地笑笑,没啥。还没啥?不是二娘我啊说你,文林郎府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那些事跟你考功名相干吗?毫不相干!不相干的事,用不着瞎心,把《四书五经》读好了,把小楷写好了,我啊也就心满意足了。
混账东西,站好了!田芸萱斜睨了一眼儿子,发觉他一副欲走的样子,田芸萱急了,恨不得马上抽他一巴掌。照我说,世上这事,认理不认人,帮理不帮亲。水大漫不过船,手大遮不住天。你啊今天帮这个,明天呢帮那个,这世上穷人多了去了,帮得过来吗?闻听此言,李昊楠有点心酸。二娘!我是这么想的,帮一点是一点吗。反正啊,咱家又不差那三斗五斗的粮食。
哈哈,谁说不差就不差了?我正想把那陈糠烂谷子卖了,置十几亩地呢。田芸萱视着李昊楠不耐烦地继续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有我在,不用你插手文林郎府的任何事儿。你哪……要是觉得有劲没处使,考个举人进士回来再说。李昊楠撅起嘴巴不语,心想,别小瞧人!不就是考个举人进士吗?哼!这有啥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