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连日来都沉浸在骄阳似火的燥热之中,往日街道上随意奔跑的小儿也歇了心思,乖乖坐在家中,喝着凉茶消暑;吆喝叫卖的商贩也顾不得生意,只坐在一边,不停煽动蒲扇;甚至树上鸣叫的知了仿佛也因为高温炙烤而哑了嗓子,只偶尔浅浅低吟。
然那街上一角仍旧围满了人,只见一白纱遮面的女子正跪在地上,显得与周边格格不入。
走近了看,旁边宣纸平铺,墨色的“卖身”二字还是吸引了不少闲来的看客。
女子不言不语,只挺直身子,跪在原地。露在外面的双眸平淡无波,没有丝毫情绪。
倒是那尤遮半露的白纱总给人一种说不清的神秘诱惑,只觉这女子容貌不凡。
有人按捺不住,“我说姑娘,你这卖身一不说缘由,二不说身价,三白纱遮面故弄玄虚这是怎么个卖法?”
“是啊,总得详细说来,我等才能衡量不是。”
“就是,你把白纱揭下来,才能看货上价不是!”话音方落就引起一片哄笑声,既有人开了口,周边也就荤素不忌,肆无忌惮。
女子未执一言,不理会周边的喧嚣与污秽。只轻瞥那人一眼,施施然跪着,背脊依旧直立。
“那你会做何?洗衣做饭?还是伺候大爷我梳洗入睡?”人人都是有劣根性的,你看着别人明明是在卖身,却依然傲然的身姿,总是想不管不顾,侮辱一番。
“请公子慎言,奴婢已挽做妇人髻。”那女子终是开了口,言外之意表明已是嫁作他人妇。
待冰荷来到人群中的时候,正巧听到这句解释,冰荷只觉诧异,不知小姐要买一个妇人作甚。
然未确定是否为小姐所提之人,还是先观察为好,稍后再定夺。
围观之人俱都打量起女子头上轻挽的发髻,纷纷略带遗憾摇头叹息,再是好色之人也没有抢他□□室之礼,也就收起自己那份垂涎,只当作热闹来看。
这时恰巧从街边走来一黑衣男子,沉默片刻便出声询问,“可是家中有何劫难?看样子打扮不似京中人士。”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女子衣料纹饰均与京中不同,方才众人只顾女子美貌,也未过多在意,现听他人提及,也都发现了端倪。
京中女子喜好棉锦或纱衣,夏季防热,大都穿起宽大的袖裳,再则绣线纹路多采用暗纹,像此女子窄细的袖口上红线凸起缝制的牡丹着实是与京中不同。
众人倒是未想女子解惑,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说过几句话,想来是不与人解释过多。怎料她此时竟开了口。
“公子好生细致,小女子江南苏氏,家道中落,特上京谋事,奈何所遇非人,不得不卖身以偿债。”语气清清冷冷,只话中所述叫周边之人为之动容。
冰荷一听她自称江南苏氏,想来正是那苏茜无疑。
“我家小姐愿出三百两,你可愿意?”
女子还未作答,围观之人俱都倒吸一口冷气,三百两啊,能买几百个丫头小厮了吧,果真出手阔绰。
“不知小姐要我做何?”然那跪着的女子并不为此所动。
“待见得我家小姐便知,定非为难你之人,你且放心。”冰荷看那女子仍旧未有所动,只得拿出小姐交代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我家小姐承诺顺你心意,定成全你所托家事。”
果然,听的此言,那苏茜浑身一震,眼眸盯着冰荷,颤颤巍巍,与之前冷静从容之人恍非一人:“所托家事?此言,当真?”
“定是自然,走与不走,在你。”
苏茜低头沉吟一阵,终决定起身随冰荷离去。只是所跪时辰尚久,竟膝盖弯曲,站不起来,冰荷赶紧上前扶起她,周围之人见已无热闹可看,俱都离去。
只那方才出声问询苏茜是哪里人士的黑衣男子沉默着看二人离去,方才隐入人群之中。
冰荷扶着苏茜走在荣复街上,苏茜只觉恍惚。
年少之时,父亲也曾带着母亲与她进京游玩,当时的荣复街已十分繁盛。从街南到巷北,清幽淡雅的茶馆,色香俱全的酒楼,琳琅满目的商品甚至是吆喝叫卖的商贩,她如同初飞的燕子,横冲直撞,哪家都想进去观赏一番,还记得,稍稍拐入巷口,是一家香味浓郁的馄饨,即使刚刚才吃绿豆翡翠糖糕吃到饱,仍非要牵着父亲坐下来吃个够。可惜天色太晚,等父亲带着她走进,最后一碗馄饨也卖光了。
转眼已过十多年,她仍然没有也不会再有机会与爹爹吃到那碗看起来很是爽口的馄饨。
“我能吃一碗馄饨吗?就前面巷口那家,可以吗?”苏茜疑似祈求的语气让冰荷稍稍一怔,从刚才见她自己出卖自己都未曾这般低三下四,虽不知为何,倒也轻声答应。
冰荷扶着苏茜走进那家馄饨铺,向老板娘要了一大碗精肉馄饨。
苏茜看着眼前香气四溢的馄饨,眼中不觉泪花闪烁。是她无能,错付良人,竟把父母多年操持的家业也全为他人做嫁衣。执起汤匙,轻咬了口肉香的馄饨,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隐忍啜泣着,和着眼泪就着馄饨吃了个精光。
冰荷本想将苏茜遮面的白纱摘下,替她擦拭眼泪,看着这样的苏茜,冰荷也觉心疼,自是知晓她定有不能言明的苦衷。然刚摘下白纱,冰荷竟看呆了,想不到是这般出众的容貌,小巧琼鼻翘挺,殷红小嘴嫣然,明眸皓齿,与自家小姐也是有的一比,仍旧多了份妩媚的风情,此时盈盈泪珠稍挂,只觉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