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是闷热的,尤其是暴风雨来临之前。
阮家大宅的花园内,只有那欢愉的虫鸣声,和大门旁亮起的一盏孤灯。
花园一角,圣洁的栀子花阵阵幽香,飘上小洋楼的窗户,逗留在蓝底碎花的手绘地毯上。
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大卧室。墙上贴着浅蓝色的墙纸,偌大的衣柜占去了临窗的半面墙壁。
衣柜的另一边,是一个又宽又高的五层书架,和一把欧式洋椅。书架上整齐而有序的摆满了各种书籍,《唐诗》、《宋词》、《论语》、《金刚经》等等。
书架一尺远的距离,是一张墨蓝色的雕花隔断屏风,约有一米来长。
屏风的后面是一张欧式双人床,床上铺着凉爽的乌藤席,乌藤席上睡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随意的侧身躺着,浓密的睫毛似动非动。自从疼爱他的爷爷去省城进货后,他总是睡不太安稳。
突然,一声惊雷将他唤醒。
紧接着,隔壁房间传来瓷器落地的粉碎声。
是从父亲的房里传来的!
少年陡然睁开眼睛,只见窗外划过一道长长的闪电,倾盆大雨随即而下。
他有些害怕,有些担心,内心隐隐感到不安。于是翻身下床,也顾不得穿鞋子,打着赤脚开门跑了出去。
奇怪,父亲的房门是半掩着的?
正要进门,从里面传来二叔阮宸的狰狞的笑声,和父亲阮宏痛苦的呻吟声。
“大哥,你不要怪我在你的茶水中下毒,要怪就怪父亲打算把家产交给你,而不是给我!”阮宸眉心打成了结,他微微伸着脖子,轻轻摇头,“论本事、论孝顺、论勤奋,我哪一样比不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
阮宏屈膝躺在欧式办公桌前。他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因为痛苦而令五官扭曲在了一起,额头上的青筋此刻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清晰可见。
少年用微颤的双手,努力摁住自己的口鼻,避免被二叔发现。他模糊的泪眼已经看不清父亲的样子,只是看见父亲已经一动不动了。
一串高跟鞋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少年机敏地躲回自己的卧室,锁上房门,窜进凉被,捂着嘴巴,呜咽起来。他竭力克制自己的哭声,心口如同被人用匕首捅了一刀似的。
他尽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悄悄来到父亲的房门外。
此时,屋子里又多了一个人。是二婶沈文君!
“我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梓铭一并……”沈文君说到这里,对着阮宸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尖圆的下颚微微紧了一下。
阮宸轻轻摇头,通红着双眼,说:“我已经听你的话,杀了自己的亲大哥。你还要我,连同自己的亲侄儿也一并杀了么?”
“你这个没良心的!”沈文君右手指尖在阮宏胸口上用力一戳,娇嗔道,“人家还不是为了咱们二房着想,为了你和儿子着想!难道你忍心看着咱们的梓熙,一辈子做梓铭的跟班不成?”
阮宸听得她娇滴滴的声音,早已酥软了一半,原本的愧疚和惶恐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一把将沈文君揽入怀中,轻声细语地说:“我知道你疼梓熙,我又何尝不疼他呢?只是现在这么晚了,要是梓铭也一并死在大哥的房间,我担心爸回来会起疑。再说了,陈妈是看着梓铭睡着的……节外生枝,就不好啦!”
沈文君顺势倒在阮宏的怀里,骚动着纤腰:“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如果爸依然决定将家产交给长房,我们再动手送梓铭跟他父亲团聚也不迟!反正,背一条人命和背两条人命,也没有什么分别!”
阮梓铭在房门外听了二叔二婶的谈话,只觉得后背发凉,头皮发麻。他不想看这对狗男女在父亲的尸体旁边接吻,于是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背靠墙角,双手抱膝。
他努力抑制眼泪,却无法抑制身体发抖。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阮梓铭,你一定要替父亲报仇!你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十倍……不,是千倍、万倍的奉还!”
这个时候,从门缝和窗外飘进滚滚浓烟来。阮梓铭没有起身,他知道是父亲房间里传来的,他知道是那对狗男女在毁尸灭迹,他知道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
“来人啊!快来人啊!”
“张嫂、陈妈,你们快打电话报警啊!大哥的房里起火啦!”
阮宸和沈文君的惊呼声,在小洋房内此起彼伏的响起。
终于,轮到来敲阮梓铭的房门了!
“大少爷,快出来吧!着火了……大少爷!”是陈妈焦急的声音,和她击鼓般的敲门声。
阮梓铭早已收拾好眼泪,准备投入“角色”。
他打开房门,瞪着一双迷惘的眼睛,问:“陈妈,出什么事了?”
陈妈拉住阮梓铭的手,连拽带拖,一边穿过楼道噔噔噔地下楼,一边看着阮梓铭,哽咽着说:“大少爷……老爷他,去了!”
阮梓铭听了陈妈的话,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了!
他被陈妈带到楼下客厅的沙发前,坐在沙发上抱头痛哭!
他撕心裂肺的哭声,盖过了陈妈、张嫂惋惜的呜咽声,盖过了阮宸、沈文君假惺惺的哀嚎声,盖过了阮梓熙、阮梓欣惊恐无助的啼哭声,盖过了阮梓奕苍白无力的咳嗽声……
他哭得昏天暗地,已经不记得消防车是何时驶进大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