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一天,小白脸给她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得病了。阿荆脑子里给出几种选择和猜想,也有对应的对策和办法。她十分清楚,他——和她——的圈子是什么样的,也时刻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然而令阿荆惊讶的是,杨培元留了下来。
“你不怕?”
“怕什么呢?”
“你——是不是已经……”
“嗯。”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很好很好。
她把烟戒了。
自从游艺路拆迁整改,余儿足道的洗脚妹散的散走的走;章冰冰把西装男和他老婆告上法庭,打了整整两年官司;婷婷没人照顾,只好拜托她。小姑娘正在长身体,闻不得二手烟。阿荆看着小人儿坐在凳子上写英文字母,笔迹歪歪扭扭地,便握着手教她。
“这是……”
小姑娘写得很认真,一板一眼地描。阿荆摸摸她的头,夸她好棒。
小人儿也对阿荆笑:“三姨也棒。”
花屏电视机里轮播着神舟十一号载人飞船成功与天宫二号对接的新闻,环卫大妈拿着大扫把扫被尾气卷起的落叶。阿荆仰头看了一会儿天,然后摸出手机,打开十二月份英语六级考试的报名网址。
一年后,小白脸死了;
章冰冰打输了官司,跳楼自杀。
距离游志国枪决的日子已经四百二十三天,阿荆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她把鑫业批发拆迁的钱分成三份,一份用来给小白脸送葬;一份给婷婷交学费;另一份存起来,当做自己多管闲事的报应。她在武昌找到一份工,每天朝九晚五,倒也是个正经工作;下了班去接婷婷,路上经过长江大桥,两人就停下来看江面上的渔船和落日。
她不再有男人,不再做梦;婷婷是个好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得。
或许在她的身上能重新长出童年的自己。
……
秋日凉薄,阿荆裹着风衣站在长江边上,衣角烈烈翻飞。
冷风已渗进这个城市的五脏六腑,混浊江水讳莫如深;臭气熏天的生活垃圾分不清颜色,只是笨拙、迟缓地游向天边。乌云、桅杆、入江口、沙洲滩……属于盛夏时节的暑热闷燥完全逝去,零落的忧愁慢慢吹过来、吹过来。
江滩还是那个江滩,人已不是那帮人。阿荆回想起带自己去公共厕所做爱的土豆小哥,如今他的摊位上已换成了东北烤冷面。
忽然很想抽根烟。
阿荆摸遍了全身口袋,果然在夹层里摸出一根。老烟枪就是老烟枪。可惜没火。
“啧……”她咬着烟,叹口气。
旁边却突然伸出一个打火机,“啪”地一声帮她点燃烟头。
阿荆偏头。
男人瘦了,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却依旧圆墩墩、胖乎乎。
“哟、金老板——”阿荆叼着烟,斜眼睨他:“不是不许我抽么?”
金项链耸耸肩:“你现在又冇用我的牙膏。”
“去你妈的。”阿荆笑着吐出一个烟圈。
一个人站着吹风的确不好受,两个人倒能平摊些凉意。阿荆远眺江水苍茫,但侧面脸颊上还是能感受到金项链火辣辣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你看什么呢。”阿荆推了他一把,手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金项链嬉皮笑脸:“你说我看什么。”
“我哪里晓得你看什么……”
“我看云呢。”
“云?”
“啊,从你嘴里吐出来的云,好看的很。”
“去你的……”
阿荆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轻轻咳了两声。金项链慢慢摸过来,从背后搂住她的腰。阿荆靠在男人胸膛,那里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得她心慌。
“跟我一起过吧……”
他在她耳边说。
阿荆死鸭子嘴硬:“你要哪个跟你一起过?游萍还是高玉溪?”
金项链低声笑了,好像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他从风衣袖子里握住阿荆的手,缓慢而坚定地:
“只要是你,都好。”
深秋已至,再过两月便是初冬;今年冬天应该不会很冷,或许还能下点子雪;等到冬雪消融、春花也烂漫,又一个夏天就来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