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年的气氛骤然热烈起来。
辛氏经过两个多月的苦日子,终于止了孕吐,精神旺盛了不少。她仍是把拟定礼单子的差事交给杨芷姐妹,她则吩咐着丫鬟仆妇或是采买过年用的灯火香烛等物品,或者拆洗桌布椅袱擦拭衣柜台面,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杨芷跟杨萱也不敢大意,不但比对了往年送出的节礼,又额外打听这几家可有添丁或者短了人口的,又或者家里出过什么大事犯忌讳的。
总之,两人力求做得尽善尽美,以减轻辛氏的负担。
这日,杨修文早早上了衙,辛氏打发文竹将杨萱唤了去,悄声道:“你三舅舅进京了,你随我去瞧瞧吧。”
杨萱既惊且喜,忙问道:“现在去吗,他住在哪儿?”
辛氏点点头,“不远,就在西江米巷后面的水井胡同。你另换件衣裳,不用太花俏,咱们早些去早些回。”
西江米巷在刑部和锦衣卫卫所附近,的确不太远,可那边出入的人龙蛇纷杂,并非太平之地。
杨萱想一想,将大红羽缎斗篷换成了石青色棉布挂着灰鼠皮里子的斗篷,将头上珠簪换成了寻常的银簪。
临出门前,把匣子里积攒的银钱用手帕包裹起来,再拿青布包袱卷着,提在手里。
辛氏瞧见杨萱的打扮,微微颔首,让文竹扶着上了马车。
因着天冷,前几天落的雪未曾化尽,车轮辗在上面略略有些打滑。
车夫不敢赶太快,只慢慢走着。
不过两刻钟,便走到西江米巷,从巷口拐往北面,有条极窄的胡同,就是水井胡同。
车夫小心地将车赶进去,缓缓停下来。
杨萱打眼一瞧,面前约莫七八间院落,都是黑漆大门,粉白色墙面,青瓦屋顶,看着模样都差不多。
很显然这是成片的典房。
万晋朝百姓住房除了买房和租房之外,另有一种典房,跟长租差不多。通常租期是十年或者二十年,租金也高,但是租赁期满,房主会把租金还给租户,就相当于房主将房子典当给租户,到了期限再赎还回来。
辛氏走到左边第三个大门处,上前用力拍了拍门,少顷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被打开,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岂不正是辛家老三辛渔?
“三舅舅!”杨萱开口招呼,一面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
辛渔一把抱起杨萱,很快又放下,乐呵呵地说:“小萱萱长大了,三舅舅抱不动了。”
辛氏笑嗔:“没大没小的,都多大了,还让人抱。”
这时,门里传出个温和的女声,“外头冷,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请阿姐和萱娘进来。”
是三舅母陆氏。
杨萱曲膝行礼,“见过三舅母。”
陆氏牵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她一番,笑道:“萱娘长成大姑娘,出落得更漂亮了。快,进屋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又对三舅舅道,“阿姐身子不方便,三爷稍微搀扶着些,地上雪水未干,别滑倒了。”
院子不大,方方正正的,正北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三间厢房,西墙根下放着口大瓷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既无花草也无树木,空空荡荡的。
屋里陈设也简单,一张四仙桌,四把官帽椅,桌子上摆得都是粗制瓷器,有一只杯口掉了块瓷,露出个小豁口。
陆氏忙着沏了茶,给四人各自斟了满盅。
杨萱趁机看清了她的打扮。
丁香色的素面棉袄外面套着天水碧的夹棉比甲,底下是姜黄色的夹棉裙子。平整的圆髻上插了支银簪,再无其它饰物。
看起来非常寡淡。
杨萱只见过陆氏一次,就是回扬州奔丧那次。
虽然是在孝中,可陆氏穿着时兴的水田衣,梳着精致的堕马髻,发髻上戴一对青金石发簪,也是素净,却显雅致。
不像现在就连家里的秦嬷嬷穿着都比陆氏体面。
好在陆氏气色极好,眉间眸底都带着欢喜,并无丝毫怨尤。
辛氏浅浅啜口茶,问道:“你们几时进京的,这房子花了多少银子?”
陆氏笑着回答:“先前我们就打算往京里来,东西都收拾好,正好又收到阿姐的信,三爷便催促着赶紧来……房子并不贵,花了二百两银子,赁了十年。十年后,这二百两原封不动仍还给我们。”
十年,二百两,合着一年二十两,一个月不到二两,倒是并不贵。
杨萱正默默核算着,就见辛氏从荷包里取出几张银票,铺在桌面上,“这是六百两,你姐夫让给的,做个小生意或者赁间铺面。”
“我不要,”辛渔腾地站起来,将银票塞回辛氏手中,“我有手有脚的,又识文断字,到巷口给人写信写讼书也能过得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