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毛笔,在柜台店小二递过来的登记帐本上,划了一道子,然后把笔放下了。
本子上留下一个字。
一。
店小二皱眉,摇头:
“客官,你不能只写个一吧?”
“叫一不行?”他问。
”不成。这哪是名字啊?“
他无奈,又拿起笔,又划了一道笔痕。
“你不能叫一一,也不能叫一二,这明显不是名字,你在糊弄人呢。”店小二看他那副惫懒劲儿,知他是嫌烦,想偷懒,一副精明的样子,给他找不痛快。
接待客人,也有小权力,让客人听使唤,获得些成就感。店小二最爱干的事,就是冲客人说出若干个不来,不准这,不准那,让他有当老爷的感觉。
听店小二这样叽叽歪歪啰索,他眉扬了一扬,顺着一横随手写了个“不“字。
一不。
帐本上横陈着两个突兀的字,仿佛翻着两个白眼,嘲笑着店小二。
一不?
店小二急眼了:”这也是名字?这世上有叫‘一不’的人?“
客人老神在在,说,”当然有。我们那个地方,还有人叫过‘也先’这个名字。世界之大,无名不有,你省得什么?“
店小二吃这客人这一说,不乐意了,指着客人说:”我进门给你个笑脸你甭当自己是大人物了,敢在我横平面前耍威风。你拿路引出来,若这上面有载着你这名的,我认了。若拿不出路引,仔细我把你报官,把你当马当国的奸细叫官兵砍脑壳子。“
马当国大军十万压境,战争正要爆发,这个叫猫师国的城邦国家,从国君到裁缝匠皮师傅,都夜不安枕,一夕数惊。街上正人心惶惶,富户们担心着城破被抢银子,被敌国大军破城进来,奸他们的娇妻美妾,奸如花似玉的一群女儿与骚得看着年轻男人就两眼发光的几个儿媳。有钱的主儿家的少爷们,都在外面花着,着家的时候哪如在秦楼楚馆多?再说战乱一起,拿刀拿枪的才是爷们,那几个银样蜡枪头,见了外寇杀来,早就软了腿,站都站不利索了,还能指着他们保护女眷?愁的是当家的,想着拿着白花花银子娶进来的女人落在恶魔般的敌寇手里,想想就冒寒气,急得肝疼。
慌乱之下,人的恶气就上来了。听说是敌国奸细,已有好几个被气怒与恐惧交加的城民给乱棍打死了,尸体还挂在城门上示众着。
客人还真拿不出路引来,那张盖着官府印的那个时代的通行证,叫他这个穿越者哪拿得出?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偷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身上寸缕不挂,衣服早烧成灰了。连石头都因高速而燃烧,连铁都要烧化的高温之下,他不死已是奇迹,哪来的路引这些玩意儿?
又饿又寒,他得在这个客店打个尖,把自己的身子平躺在那大床上,最好来上碗热汤面,吃了先他娘的睡上一觉再说,有天大的事,等睡足了再说。但偏遇上这么个事儿蛋子,恁的多事。若依他前世的脾气,早就挥拳教训他了,但眼下局势没法惹事,若叫抓去当奸细砍了头,怨谁去?
再说他本就是一个满腹诗书的书生,落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能听懂他们说话,看得来他们的文字,这已烧了八辈子高香了,否则他一个胡乱闯进这个世界的人,若是言语不通,说不定早在进城之前便让官兵抓了,哪还能随逃难的乡下人进得城来?
唉,人,再自大自雄,也大不过势啊!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叫虾戏啊。
唉,人啊,干不过天。真是无法自大,真是不大,不大,遇到个破客店的店小二,都敢骑到你头上充老大!
客人这样想着,又举起笔,在帐本上,无意识地在“不”字后添上一个字:大。不大。不大。这正是他心里想的意思。但落在纸上的三个字,就显得奇怪起来——
一不大。
一不大。这个字落入眼中,客人自嘲地摇了一摇头,左看右看不像个名字,又懒得再涂改,在店小二刚要张口嚷嚷时,又加了一个字“师”:
一不大师。
客人写完,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在店小伙的那双快要冒出火星的眼睛盯着之下,尽管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从容撂下了笔,一副坦然的样子,望向店小二,心想这个家伙叫横平,难道还有个伴当叫竖直不成?但不管横平竖直,这个名字就写在这里了。以后,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就叫这个名字了。至于什么大师?嘿嘿,那可真是说不得大师了,虽说他读了一肚子杂书,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主意与心思,但若论起来,三百六十行,没一行是他所精通的,都是半吊子。唉,本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前世他也不过是读个野鸡大学混个文凭,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网吧看小说,下棋,打游戏,在聊天室里神侃,从世界大战到尼采黑格尔,从马汉的海权论到一个老外写的乌合之众,在聊天室的日子,他还差点骗了个读哲学的女博士做老婆。唉,谁知阴差阳错的,一个不眠之夜从网吧出来,头有些沉沉的,眼有些睁不开,半眯着眼想着心思,到哪儿弄一笔钱好继续在京城里混下去,谁知被一辆急驰的黑色大奔一下子撞飞了出去……然后,带着一身伤痛,像个从外太空掉下来的陨石一样,砸到这个鬼世界来了,还是冷兵器时代的古代,一个兵荒马乱的乱世,路上已见了不少死人,有的死于抢劫,有的死于战争中的屠杀。空气中都飘着烟火的焦味与死人的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