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性情孤僻,除了武学和修行没有什么别的兴趣,常年独自在寒天冻地的北川修行,无门无派,除了早年收过一个徒弟,身边再没有其他人,后来老到徒弟都死了,他便又将徒弟的小儿抚养长大,便是身边这童子。
那大衍七杀阵兴许是长了心眼,也知道欺软怕硬,先拿了老剑圣开刀,将他识海枯竭,真气吸干,便是一笔开头彩。
空冥冷眼旁观,忽然问道:“你来的时候受过伤?”
剑圣虽年老,但毕竟是差点问鼎大道之人,不至于虚弱至此。
剑圣捂着胸口咳喘不停,无暇答问,空冥便将目光挪到小童身上。
小童胆子就针尖大,立刻嘴唇哆嗦着把老剑圣卖了个底朝天:“来、来的路上有个人,他说阿爷是剑圣,要下战书,阿爷就和他拔剑了……”
旁边有个五大三粗的武修立即愤愤道:“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子!我去将他捉来给您赔罪——”他话一顿,神情微妙的扭头,“你拽我裤腰带干什么?”
身边人立马撒手,在大家的注视下恨不得也跳台当肉串。
这武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揭人短处来的么?
剑圣抬起眼,额上一条宽纹攒着风霜刀剑,这老人平静道:“多谢,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
修士们中有尊老爱幼这点讲究吗?摆在明面上是有的。
但和弱肉强食、一战成名比起来,似乎又微不足道了。
剑圣曾经是每个以武入道的修士行路上的一座地标,他永远立在极北之地,高山仰止。
但就算是他,同样是既抵不过年老体衰,也抵不过长江后浪来势汹汹。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高山已经塌了,又何必去踩上一脚呢?
空冥掏出一瓶丹药,神情温和的递出去,“小孩儿,你来,给你阿爷服下。”
剑圣并没有强撑,让小童去拿了过来。
他服了药,歇了片刻后,面色果然好了不少。
剑圣举目望去,将阵内生杀变化收归眼底,有所感悟,“这便是大衍七杀阵?”
空冥颔首。
剑圣道:“太初一炁,分化阴阳,造化乾坤,生出虫鱼鸟兽,极造化之灵秀,诞出人族,为万灵之长也,而这阵却倒逆而行,剐尽人族灵气,化阴阳为浑沌,聚还元气,的确是精妙至极,想必要不了多久,这阵内便再无生死造化,重归鸿蒙之态,自成一方小世界了。”
空冥客气道:“剑圣说的对,果然是窥了大道之人了。”
“然君之所图,并非这方小世界吧?”
“自然不是,大衍七杀阵,可不止这一小方天地,”空冥含笑道,“大道无言,加诸于身,今日幸得多位大能在此,大派掌门,国之栋梁,各州城主,诸位气运牵连天地变数,怎么会只是这一方小天地呢?”
在座诸人牵系众多,剑圣不禁长叹一声:“众生何辜,你又何苦。”
“何辜?何苦?”空冥重复一声,自顾自笑了笑,扭头向剑圣问道,“剑圣,你分明得窥大道,却飞升不得,以至年老体衰,你甘心吗?”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我等自该淡然处之。”
“哦?败在一无名小卒手中,亦可淡然?”
“自然。”
“哦?”空冥一指地上陈尸的魔修,“剑圣是可以淡然,但你看这魔门修士,被天灾人祸逼得堕入魔门,他要如何淡然?”
剑圣语塞。
他虽通透太上忘情因果轮回的道理,但那是对着自己的,对着其他芸芸众生却实在说不出口。
空冥见他无法作答,低笑了一声,道:“剑圣说不出大道理了?”
“你问众生何辜,我又何苦,这不是明摆着吗?”
空冥行到祭台边缘,脚下众多苦苦挣扎的修士,他在哀嚎声中负手远望,“当今世道,小人当道,乱象丛生,我辈尊崇大道,大道却待众生如刍狗,叫人如何再匍匐其下?我所欲,诛灭天道,新立法度,自此万物同等,再无生老病死,各得其所,岂不快哉?”
还不待剑圣出言,众人便已经是一片哗然。
诛灭天道,新立法度?
天道,无形无言,以气运的形式存在于生灵之中,使得天下俯首。
而他却要以此杀阵折尽天下英才,殆尽半数气运,天道之力自然削减大半,再承不住造化之重了。
这样以杀破道的法子,他疯了么!
剑圣长叹一声:“你魔怔了。”
空冥却道:“我难得这样清醒。”
剑圣从背上取下破布包裹的长剑,用作拐杖,穿过一地血泊,蹒跚行到空冥身前,“逝者不可追,生老病死,无人可免,我盼你及时回头,慎终如始也。”
空冥对上了剑圣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
剑圣老态龙钟,眼里越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全然是行到水穷处的通透。
空冥一顿。
谁也不知他想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