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与柔然的鏖战,一直耗到了次年的春末。
终于,改变这个僵局的,并非战役的一方,而是第三支军队。
没人知道他们从哪儿来,好像是从天而降。在北凉军队正全力迎战,后防虚空之际,这支军队带着无字军旗起兵,乘虚而入。不出七日,便以虎狼之势,迅速占领了都城周边的几个县邑。
一夜之间,寒璐城岌岌可危。
容侯府,荷角初露。
书房门外,有人浅浅扣着门。
容子修将笔搁起,又将案上的纸折起,压在几卷书的下面。才说了声:“进。”
门开了。
“不是说过,我在书房的时候,不要进来打扰吗?”子修说着,回过头。
门外是朱颜,端着茶,腹部隆起。
“大人.....”她小心翼翼地说着。
“是你?”子修语气柔软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来这里?”
“我....有点担心。?”
“夫人莫不是担心战事,你放心,子修定会尽全力护你和孩子安好。”
“不是...大人,我是担心.....他。”
“他?”
“皇上。”
“皇上怎么了?”
“二皇子所带的朝廷主力军队,还远在柔然边境,赶不回来....听人说,为了鼓舞军心,守住寒璐城,皇上要.....要御驾亲征了。”
“什么?荆笙离他....”他端茶的手停在了半空。
“大人,你也知道皇上他身有腿疾,行动不便,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我求求你,能不能去劝.....
她还没及说完,她的夫君已经放下茶,跑出了门外。
“大人...您这是要?”她听到门外的家丁措手不及地问。
他跃上一匹马,直向城楼冲去。
他飞快地穿过军营,空旷的街,累累尸骨,穿过慌乱的人群,哭泣的妇人,穿过弥漫在整座城中的灰黄沙尘,此刻,整个世界于他都全部都退却。
他心中只惦记着他一个人。
“陛下何在?”他冲城楼上的兵士大声喝道。
“在....在角楼。”兵士惊惶地回答着。
他是趔趄地用身子撞开门的。
屋里站着的太医和随从都停下手中的事,静静看着他。
映入子修眼帘的,是半裸的后背。上面有已经黑紫的旧伤疤,密密麻麻,也有新伤,鲜红的刺目,手臂上还叉着半支箭翎,鲜血汩汩淌着。
受伤的君王转过头来,见到他有些诧异。是你?
他说着,随即,目光柔和了,半晌,他才声音嘶哑地说了句,“好久不见,子修。”
容子修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走过去,迟疑地伸手去摸他的手臂上的伤,手却僵在半空,把要说的话压在喉咙中:“荆笙离,你个傻瓜。”
太医正在进行手术,将手臂上的箭翎拔了出来。子修一言不发地眼睁睁看着全部过程,年轻的君王一直低头咬着牙,眉头紧皱。再难忍的疼痛,也只闷闷地哼一声。
包好伤口后,君王支开了身边的人。
他说,“子修,你不该来这的。”
“陛下要这样与他们拼了性命吗?陛下,请现在就拟军令,去边关请二皇子搬师回朝,都城需要增援。臣知道陛下的秉性是不愿求人的,但是陛下,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子修带着愠怒说着。
“你也不必劝朕,朕心里有数。”
“陛下心里自然有数,陛下明明知道寒璐城守兵剩下不到六万,我们支撑不了多久了...恕臣斗胆,若今日陛下遭遇不测,臣亦不会苟且偷生。”
“子修......”
“请听臣一言,若单是陛下一时气盛,我容子修愿舍命相陪,但是,这不仅仅关乎你我二人的性命,还有整个寒璐城的百姓!”
君主沉默了许久。然后他望着他,目光很深,是望不到底的湖。
“朱颜和孩子,还好吗?”
“什么时候了,陛下还关心这些。”
“如今,朕初登帝位,朝廷内忧外患,党羽混乱。抽调行止的军队回都城,说实话,朕不是不想做,是寻不得两全之法。”君王沉沉地对他说。
“子修,今晚,朕会在亲信部队里抽调百名精锐兵士,他们护你出城,带着朕亲笔写的信,去西面战线,交给行止。朕能托付的人,只有你了。”
“陛下...子修低着头,神情不可捉摸。
“你不必多言,一切由你,兵士我自会派去......子修,我相信我从未看错你,你该懂我的心。”
子修看着他,眼中浮起一层水雾。
“是的,我懂。”
“子修,千万一切小心”
“陛下,请保重。”
受伤的君王躺在榻上,看着那个男子转身离开。他轻轻闭上眼睛,有那么一刻,几滴泪默默地滑落下来。
只是那么一刻,君王的泪,从来不能轻易让人看见。
春水楼。
因为战乱,生意冷清,索性就关张,丫鬟伙计们已经走了大半。只剩几个收拾着大厅和庭院。
初一已经无心外面的事整日守在病榻——德懿的病势,大夫说,也就这十几日光景了。
安静的午后,守在床前的女子睡着了。
病榻上的盲女轻轻睁开双眼,“初一。”
初一猛地惊醒了,“懿儿你醒了。要坐一下吗?还是再睡一会儿。”
“刚才,我梦到哥哥了。”盲女轻轻说着,“梦里,哥哥带着凉风走进来,他帮我盖了被角,抚了我的头发,也抚了你的头发——那个梦很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