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悔啊!
一场长年累积的气闷让元神出窍的世宗皇帝耳目短暂闭塞过去,一句“何必当初”反复在心头萦绕。当年怕老八挟天子以令天下,纵使他给自己生了肃英额也只敢扔给菩萨保去养,这几年弘历对着宗室的打压从不手软,连天申都夹着尾巴做人。当年自己好歹明面上还有个怡亲王,弘历呢?
不孝子既然这样看不起你老子,朕当年傻了才让钮祜禄氏生下你!
一怒之下世宗皇帝再度睁开眼,眼前景色转换令他悴不及防。
香烟缭绕的宫室,轻裘暖被的床榻,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被气得现身啦?
胤禛还在沉吟,这时一个尖细太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四阿哥,皇上来啦。太子殿下正在前头陪皇上他老人家说话,四阿哥若是醒了就快快过去吧。”
胤禛很久没听见有奴才敢用这样催促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眼前的葛衣太监,一丝惊疑在心头漫延开来。
这个太监好生眼熟,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这个人,仿佛就是昔日废太子身边的二等太监何从文。
“四阿哥?”那太监又问了两声,也急得不行,前头还等着他去回话呢。
彼时的胤禛已经察觉了更多的异状,比如他躺着的偏殿是毓庆宫小迷宫里的一间屋子,他曾经在这里住过小半年。那时佟皇后刚刚故去,德妃不肯认回他。皇父只得将他暂记在毓庆宫里养着。
胤禛被唤回神来,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当前心境,他有些发呆得点头道:“劳烦公公了,不如让人进来替爷整理仪容,方可面君。”
何从文见状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奴才疏漏了,这便让盛子进来服侍四阿哥。奴才这就紧着去复旨啦。”
胤禛更衣时一直打量忙里忙外的小太监,活脱脱正是苏培盛年轻时的相貌行事,就连给自己打绦子系腰带时半蹲着的姿势都一样。
当真是一气之下时光逆流,又活了一回?
胤禛趁着苏培盛给自己服侍净面的功夫走神,先头飘的时候最后就记得心头几个血淋淋的大字了:朕悔啊!
莫不是为了这个老天优待于他,让他再续一世重走一遍夺嫡路,矫枉为正?
想到这里胤禛激动起来,皇位名声二者能兼顾啊,一手玉玺一手弟弟。十三不用说,老八这一次总不该再琵琶别抱了吧?
等着胤禛收拾停当,赶到惇本殿时,太子正在露一手,服侍皇帝饮茶。
茶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一而蕴,二而开,三而香起,四而味出。
新进贡的岳阳毛尖,伴着文火慢慢的将十四五岁般少女的香气溢满整个屋子,盛在青花釉里红的瓷杯里黄橙橙一汪。康熙的神情舒展,目光慈爱地欣赏着太子的动作,处处透着引以为傲的慈父情怀。
胤禛忽然觉得有点讽刺,他曾经也用这般慈爱的目光看着弘历。
那时他提倡节俭,宫中人人穿着旧衣在他眼前晃荡博取皇帝青眼,他就觉得弘历的干净整洁,弘时的那就是画虎类犬。谁知逼死弘时之后,弘历却对自己存下这么多不满。子不改父道三年,礼义孝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啦?
“儿臣给皇父请安,给太子哥哥请安。”胤禛打个千儿,麻溜地行礼跪下。
“老四来啦,身子好些没?过来也尝尝你二哥的手艺。”皇帝朝儿子招招手,十一岁的儿子刚没了额娘,亲额娘又不让回去,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