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头山水库是国家一五期间的重点水利项目,两山之间架坝截流,九曲十八弯之间形成数十里浩瀚水域。乡下人平常很少有走出家门的机会,如此壮观的水乡泽国,这些人还是头一回领略,就连当年修筑过大坝的二爷、六爷、周姑,水库蓄水后也没机会来过。
表爷本来是要一起过来的,不巧头天下午扭了腰,只好让女儿迁儿领着大伙儿,他事先已经托人捎话儿,迁儿带的人回去老家人也是一样买账的。
一路走着,椿儿没话找话说:二姥爷,都说江没底海没边,我看这奶头山水库也跟大海小不了多少吧?
二爷说:是呀,你看那水库里面有座花果山,山中不光有孙大圣的猴子岛,还有蟒蛇岛、白鹭岛,说不定水底下还有东海龙宫呢,就看你敢不敢下龙宫探宝。
众人就接话:咱炼铁的劈柴哪不就垛在老龙王家门口呀!
椿儿乘兴嚎了一曲:
清早哎起来把门开,
一对燕子飞进来。
我问燕子几多对儿,
燕子问我几多歌,
——我八百个对子九哎百歌!
小曲唱得又高又亮,对面群山发出应声——
八百个对子九哎百歌,
九哎百歌……
应声未止,对面山上有人对歌。不见其人,只闻其声,那歌唱道:
这山哎望着那山高,
望着亲娇娇捡柴烧。
没得柴来我给你捡,
没得水来我给你挑——
没得男人我哎来了。
椿儿本音憨厚,发高音用得是假嗓子。人家听了以为是女声,把她看成山里捡柴的妹子了。
六爷埋怨椿儿多嘴骡子卖不到驴价钱,不该惹下这麻烦。有人就说,椿儿本来长得清秀,何不就拿围脖充了头巾系在头上,就装扮个娇娇嘛。椿儿确实就有个围脖系在腰上,乡下人经常挑挑担担的,腰间总要系根带子发力,那根带子通常就是一条长长的围脖,冬天里雨雪大自然还可以当头巾。
说笑间船已靠岸,大家顺道儿只管往前走,迁儿却说不像原来的路,怀疑是修了水库以后路已经变了。二爷叫大伙儿慢些儿走,让椿儿找人问个路。众人又笑道:好嘛好嘛,正好亲娇娇会哥哥嘛!
唱曲儿的是个放牛伢儿,小不丁丁儿的,年龄也不过七八岁,正好就是表爷老家冯家庄的。伢儿说他们家离这里已经不远,翻架山走条冲蹚条溪再过一个大石门就到了。冯家庄原来的老湾儿其实早淹到水库底下了,现在这个冯家庄是过去冯家庄属地的制高点,没迁移走的几户人家在这里安了新家,依然还保留着原来的老地名。放牛伢儿牛也不骑了,牵着牛把二爷一杆子人领回冯家庄。
站在高高的冯家庄,远远望去,淙淙一溪从遥远的大山间绕来,融进脚下一派茫茫烟水,就是新修的奶头山大水库。小溪从村边流过,溪中卵石错落,小如鸡蛋,大如牛马,一个比一个饱满、鲜亮,好像透明的绢子上铺着珠宝。溪水在卵石间跳动,山岚腾起,款款地尾随着流水,构成一幅行云与流水的立体丹青,让这些从没进过大山深处的庄稼人好生惊异。
众人感叹之间,一股清香袭来,说不清浑厚还是清爽,柔润或者甘淳,像是经过千万年岁月的酿窖似的让人欲醉。未见主人,已闻到茶香。
不远的山坡地上,几个采茶姑娘忙得正欢,双双巧手织布梭子似的从茶树尖梢上飞来掠去。年轻人立刻来了情绪,一窝蜂闯进茶园也想一试身手。
就听人喊:动不得手!大老爷们的,讲究一点。
一看,一边儿站着个俊俏的媳妇。放牛伢儿跑过去跟她站到一边,那是她的娘家弟兄。她一喊,大伙儿赶快停下手来,姑娘们全都看着这拨儿憨憨的山外人发笑,漫山遍野呼应着女人嘹亮悦耳的笑声。
太阳从雾与水中浴出,娇娇的鲜红欲滴的样子,把每个女人都照得异常明艳、生动。
大伙儿被眼前这群女人笑窘了,怔在那里。
一个姑娘打住笑对大家说:别听幺嫂儿确人,你们把手洗干净只管过来采。像她这样的带犊子媳妇,才真不兴进茶园呢!原来她们是姑嫂俩。
二爷赶紧向她们说明来意。姑嫂二人这才发现迁儿也跟在一起,就不由分说地引着客人朝着一座青砖蓝瓦房走去。大黄狗汪汪叫着,一会儿蹿到前面领路,一会儿钻到后面亲昵地吻吻客人。
幺嫂打发小姑儿到外面去喊人,她只给大伙儿一人捧上一杯茶,就闪到一旁静看着陪着客人,时而抿嘴一笑,刚才山野间那点火辣味已经见不到了,一副山里女人羞羞涩涩的本色。
湾儿里总共不几户人家,一家来的客人也就是整个湾儿共同的客人,所有人都闻风而动。男人忙着前台照应,姑娘媳妇黄口小儿白发老妪,没见过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静候在一边不远不近地随时听用,又像是在等着观稀奇。
二爷敬上表爷的亲笔信。主人说表爷捎过话况且迁儿也跟着来了,一切都有了信不必念了。散在一边的男男女女却哄地一声全都围了上来要看,多年不见表爷,他的信自然也让老家人感到亲切无比。
东家把信展开念了,就从二梁上肉钩子上取下腊肉,吩咐女人烧锅做饭,安排手下递烟的递烟,添茶的添茶。二爷提起打捞树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