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卫昭把孩子留在扶余,他还可以装作不知道,事情就是传得再逼真,也是无凭无据。谁知卫昭胆大妄为至此,竟敢把孩子带了回来,这不就是坐实了流传多年的流言吗?
晓得元康公主是真心关怀自己,卫昭柔声道:“皇姐向来疼我,小弟岂有不领情的,可是阿殷,他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不希望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长大,然后跟我毫无瓜葛。”
元康公主闻言默然,的确,伊殷的年纪太小,眼下不过四岁,若他现在离开卫昭,被安置在其他地方,长大后肯定不会记得他,更不用说父子亲情了,早就烟消云散。
卫昭见姐姐不说话,似在思考,再接再厉道:“皇姐,这件事你就别管了,还有皇兄也是,父皇不会听你们的,若是因此惹得他对你们动怒,岂不是我的罪过。”
元康公主温婉笑道:“你是最小的弟弟,我和太子不疼你,还能疼谁呢。”
“不是还有卫时么?”卫昭下面,还有个五皇子卫时,足足比他小了十四岁。
元康公主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把小皇弟放在心上。李伉死了,云妃薨了,卫时无所依仗,也就那样了。
时辰已经不早,姐弟两个闲话几句家常,元康公主就告辞了,说改日再来看他。
目送元康公主出了院门,伊殷才推开卫昭的房门,动作轻盈地跑了进去。
“爹爹,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分开?”说实话,到达渝京之前,伊殷完全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但是仔细想想,他又觉得这样的结果并不差,留在渝京,他的身份有多尴尬可想而知,倒不如隐姓埋名,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有机会的话,也能到京城看望卫昭。
不料他话音未落,就听卫昭急道:“阿殷,你听谁说的,谁说我们要分开的?”
伊殷眨了眨眼,茫然道:“太子伯父和公主姑姑都是这样说的……”你们说话从来不避着我,我会知道不奇怪吧。
卫昭把伊殷抱进怀里,直视他的双眼,厉声道:“不许听他们胡说!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谁都不可以!”
看着卫昭凛冽的神情,伊殷心里歉意丛生,他歪着脑袋,把脸埋到卫昭肩上。他原先还在想着,离开京城自己就自由了,却没想过,卫昭会如此舍不得他,真是有点对不起他。
卫昭以为自己的语气太严厉吓到了伊殷,便轻拍他的后背,温言道:“阿殷不要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若是其他事情,他在父皇面前可以服软,唯独这件事不行,他稍微后退一步,卫夙就能把儿子给他藏到天边去,日后还能不能见着,就是全凭天意了。
这日,天气阴沉沉的,空中乌云压顶,倾盆大雨蓄势待发,眼看就要席卷而来。
伊殷坐在花坛边,看着低飞的蜻蜓和搬家的蚂蚁发愣,卫昭走到他身边,出声道:“阿殷,爹爹有事进宫一趟,你在府里乖乖的,记得按时吃饭和睡觉,知道么?”
伊殷转过身,下意识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他记不记得不要紧,只要王府的丫鬟记得就好,可是卫昭为何要进宫呢,不要他了?不可能。帮他说情?没机会。
得到伊殷的回答,卫昭又嘱咐院子里的丫鬟一番,随即出了门,他没告诉伊殷,自己进宫到底所为何事。
卫昭进宫不会受到任何阻拦,倒是宫人们看到失踪多年的四皇子,纷纷惊诧不已。卫昭到了紫宸宫,要求面圣,卫夙命人把他带到宣室殿前侯旨。宣室殿是紫宸宫的前六殿之一,位于正仪殿的左侧,晏明殿的后方,卫夙的书房设置于此,不上朝的时候,多在此批阅奏折。
卫夙让人问卫昭,可是想好了,他现下忙,没空见他,若是想好了,直接回去永福宫,地方给他留着,日日有人打扫,若是没想好,就请出宫去吧。
卫昭见不到卫夙,心有不甘,便在宣室殿前长跪不起,卫夙闻讯,不置一词。
皇后的未央宫就在紫宸宫后面,卫昭进宫且因见不到皇帝而在殿前长跪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后那里。
姬婉六年未见儿子,如何能不心疼,亲自到宣室殿给卫昭说情,却被卫夙责骂,说是后宫无故,不得踏入朝堂重地。
的确,大衍的宫规是有这样一条,除非是摄政的太后,否则除了封后当日,包括皇后在内,后宫任何人,都是不能进入前朝正殿的。
理论上说,紫宸宫前六殿都算是正殿,但是实际操作中,严格遵守这条宫规的只有举行大朝的元仪殿,便是举行小朝的正仪殿,也因各种原因,有不少后妃正式进入过。
至于晏明殿、致宁殿、宣室殿和温室殿这四座偏殿,就更没人理会了,像宣宗皇帝和宪宗皇帝,每每处理政事,都有皇后伴驾御书房,从来没人敢站出来说萧皇后和谢皇后做错了。
因此,姬婉进入宣室殿,真不算是大事,纵然她从不过问政事,以前也不能说一次都没来过。卫夙说她违背宫规,其实就是不想有人帮卫昭说话。
见姬婉面色苍白,眉间愁绪萦绕,卫夙漠然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尔虽是皇后,违反宫规亦不可不罚。念尔乃是初犯,朕便罚尔闭门思过三日。”
姬婉静静看着卫夙,半晌方道:“臣妾谢陛下恩典。”她的眼神,仿若古井一般,平静无波。
皇后匆匆而来,再匆匆而去,卫昭并非不知情,可他始终低垂着头,没看皇后一眼,更没和她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