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纷至沓来,没顶之前,昆仑明了——心魔已成,在劫难逃。
一线清明系不住无所不至的心魔,幻象变化多端,如巨橼,狠狠撕开他因情动而龟裂的心防。失了守的五色六根通路大开,往哪都能下刀子。昆仑退守心脉,企图用心念反压妄念,两念相抵,逼断一根心脉,血涌至唇角,从那儿滂沱四溢。
不论如何,只有那团小肉是不能动的!
七年光阴,两千来个日夜,汤汤水水、粥粥饭饭、牵牵挂挂,亲力亲为,情冷情热,养得那么好,不该是这样收场!
他对幻境中那样一个龌龊污秽的“本真”抵死不认,徒劳死守。守至第七日,心血都要流干了,九根心脉,只剩一脉将断未断。他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挨着一面墙,气息微渺,“下世”的光景确凿无疑。他一直半梦半醒,时而昏睡于现世,时而清醒于幻境。
没想到还会有人哭他。那人变回七岁孩童,立于来凤山山脚,哭得脱了形,声音劈了,听上去血肉模糊。他仰头朝他喊:“昆仑你要等我!等我攒够了钱来赎你!!”
是了,他的肉肉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从来率性,谁对他好他永远刻在心上,一骨脑一根筋地涌泉来报,哪怕他辛劳一世仍旧“赎”不回你,他也不灰心不丧气不断念,让你一定得好好活着,等到他来迎你那一天。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不就是对那个龌龊污秽的“本真”认账么?他认了还不行吗?
认了账,同流合污,放纵欲念去胡作非为,他自愿藏污纳垢了,心魔还能拿他如何?
余下二十日,他在幻境中天马行空,把妄念发扬光大至极点,无所不用其极,能为不能为的他都对那心魔化成的“心头肉”施为一遍,也销魂,也蚀骨,也香艳,也得陇望蜀。
那团小肉就该是他昆仑的!
活命的恩情,养育的恩情,凭什么不能要他以身相许?!
是年丁未,昆仑破第九重幻境,归巫神位。
出幻境那天,神山上下跪伏于地,迎这还了阳的巫神。
一念成神,一念堕魔。
前生因果,此世纠缠。
又有谁能说得清这尊巫神到底是“神”还是“魔”呢?
何敬真拜入萧一山门下第三年小暑,神山的白袍们如约而至。这回留下的是效力为一年的药。什么东西一旦成了定例,破例的背后往往伏着大危机。
十一岁的何敬真学会了内敛,外人面前再是心急如焚再是肝肠寸断都不温不火,木木然接过丸药,脑子里已过了无数种后果,每种都不得善终。他熬了一宿,转天清早去了少苍阁。周行逢被扰起来也只略略收拾就出来见他,没让他久等。及至见了面,话又没头没尾不知从何说起,神不守舍,只是枯坐。周师兄好脾性,慢悠悠品茶坐等,等他自己披荆斩棘,从乱麻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半晌。
“师兄,我想习武。”这话得一气呵成,略有停顿指不定就半途夭折了。
走门路走到了师兄这儿,无论有路没路都不是味道。
周师兄不响,似在思忖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他明白这便宜师弟为何把门路托到自己这儿。
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周行逢更有门路?有了门路,也不是谁都有那份脸面的。
没有门路,两眼一抹黑,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要习武,那不胡闹么?
有了门路,猛孤丁打上门去求人家收徒弟,磕头磕死在门外人家也不一定理你,谁知道你是哪条沟子里溜出来的泥鳅哇?
便宜师弟还是有几分眼色的,知道托给老头不成,老头名声太大,人情债欠下了还死他!还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托给二世祖也够呛,那少爷秧子就晓得混吃等死,其他的事两手一袖,举脖子瞧着!
所以还是得托给既有门路又有脸面的周师兄。
“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这话不作伪。要做宰相,鸡毛蒜皮经手过,水里火里历练过,见多才识广,总理起一国政务来方能不慌不忙、一丝不乱。猛将都是九死一生从小卒子一路拿命拼闯,拔出尖来,一步步磨上去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猛将也是拿千万条性命堆出来的。要找个拳脚功夫硬、脑子里还存着“硬通货”的猛将,那份难,一点也不逊于寻一个经世治国的良相。何况还得会教,别茶壶里煮饺子,光自己心里有数,有货倒不出。人选倒是有。只要他亲自托情,人家必不会推辞。差就差在了年岁上。何敬真虚岁十二了,这个年岁习武,骨头都快长硬了,学起来得多吃多少苦、多受多少罪?
“习武之人多自幼时习起,那时节骨骼尚软,好塑形。你今年虚岁十二,虽未完全长成,骨骼却已硬实,习来不易。”周师兄委婉的提点他,这事有难度。
“我可以多练。”何敬真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吃苦当享福的决心千真万确。
周师兄也不废话,送走了何敬真后便开始着手张罗。
夏去秋来,沥沥秋雨中,春水草堂来了个访客。访客姓沈名舟,字飞白。投的名刺上说他是诚心来领萧老教诲的,望萧老允他多扰些时日。见了名刺,老头亲自出来迎,冠服堂皇,煞是郑重,敬的就是访客这份人品。
古往今来,猛将如过江之鲫,打出了名堂的也不少,林子一旦大了,啥鸟都飞。有屁事不懂,就晓得一味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有打着打着就黄袍一盖窃了国的;有欺负人家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