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知道吕家家业太大,很多地方鞭长莫及,而各个分支做大做强之后脱离了本家的事情,也并不稀奇。现在的绸庄,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各个枝枝杈杈都丰茂无比,茁壮得像是要与主枝干断开了一般。既是胜景,也是危机。
“隐瞒不报,中饱私囊还算事小。”罗叔没注意到许白正在思考,只是继续说着。他一旦觉着许白确实有点本事,便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一般,滔滔不绝了起来,“怕就怕各州之间形成了竞争关系,相互压价,这才是得不偿失。”
“此话怎讲?”许白见他愿意讲,便引着他的话头。
“大前年江州和信州两个大绸庄抢货源,压低价,贷了大笔钱款,结果有亏有赢。前年更是有六个州斗得不可开交,所以绸商在其间便乘机抬价,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罗叔说:“吕谯那个小家伙,本来看着两边斗来斗去觉得是个好事情,还给盈利多的那一方发了赏。结果有一年斗得狠了,连官绸都调达不上来,绸商拿着货不出手,硬逼着要涨价。所以……”罗叔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许白的脸色,“据说那年被查了出来,三少爷发了好大火气?”
许白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当年他还小,未必全部知道,但他清楚地记得那些日子,吕益总是眉头紧锁,而吕储难得来了一趟别府,一来便和吕益吵翻了,最后拂手而去,水火不相容。
“若说起那件事,吕谯少爷确实要担大责任,老朽也是办事不利,只是三少爷宽宏大量,未予追究。”罗叔欠身行礼,“只是这绸庄分治由来已久,若说全部是吕谯少爷导致的,未免也是匆忙下定论。”
当年因为此事,吕益一怒之下弃了吕谯。但现在看来,吕谯动了官绸的手脚也实在是无奈之举。下边交不上绸绢,他又要承担征绢的定额,所以只有以次充好,试图瞒天过海。
☆、39. 绸庄3-长路
跟罗叔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到客栈的时候,许白只觉得那些话语依然回荡在耳畔,一遍遍地说着,聒噪得令人睡不着。于是只能起来在院子里溜达,一溜达就看见了店主正在打自家小孩。
那小孩大概七八岁的年纪,正被店主按在凳子上打屁股。一声声地叫得惨兮兮的,却不敢扯开嗓子喊,毕竟楼上还有客人在睡觉呢。
店主也不敢放手去打,凭空挥着,举得高、落得缓,打在屁/股蛋子上一声闷响。打是打着了,只是有没有小孩龇牙咧嘴的那么个疼法,便是另外一说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出来劝,小孩机灵地从长凳上滚了下去,扑到娘亲怀里撒娇。他爹摇头叹气,末了这件事就作罢了。
三人又哭又劝又赌气地回了里屋。
许白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了,才回过神来,竟是有些羡慕。
他没经历过母慈父严的这些个真假把式,没被人打过屁股,也没被人庇护过。许圆圆也好,锟金也好,吕益也好……似乎都是把他当做个完整而独立的人在教,而不是当作儿子或者弟弟,来保护,来教导,来惩罚,来任由他的性子。
如果锟金对他不是那种心思,只是当他的二爹的话,他会很欣喜,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感情这东西会有所分别,还会变了味道。
他想要个母亲,许圆圆养他却并未把他当作个儿子对待。
他想要个舅舅,但齐昊与他只相处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便音讯全无。
他想要个父亲,然后便是魏文书那如噩梦般的回忆,还有锟金那些暧昧的表白。
后来他又遇到了吕益,二人之间是那种似父非父,似兄非兄的扭曲关系。他猜不透吕益的心思,只知道自己对吕益是动了心却也凉了心的。特别是亲眼看到锟金被吕益杀了时候。那一刻,犹如一盆冷水熄灭了他的火苗,使得他心如死灰。
所以,本不该逾矩,更不该妄想。
二人还是主仆关系最为恰当。
既然为人做事,便要尽职尽责。许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是缺了一个童年,还未成长,便要成熟了。
绸庄的生意由于牵扯了多方利益,因此变得非常棘手。主要矛盾集中在大绸庄的掌柜的之间,彼此为了争夺利益,反而使得绸商在中间周转。
近些年,绸庄之间的纷争没有停过,绸商反而愈是做大做强,反过来把握了供货命脉,威胁了绸庄的生意。
除此之外,大绸庄和小绸庄之间的关系,大绸庄和钱引铺之间的关系,桑农和大绸庄之间的关系,还有和官府之间的关系……一大堆关系如一团乱麻一般缠在了一起,错综复杂,想来当初吕益不让他接手绸庄的生意确实也是为他考虑,因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根本不是他能处理得了的。
即使他能搞清楚各个环节和各种关系,那些身在关系网中的人又凭什么听他的?
他既不是吕家的少爷,又不像罗叔一样为吕家兢兢业业那么多年,甚至连年龄都只能算是那些大绸庄掌柜们的儿子甚至是孙子……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本对经营方式进行整改?又有什么立场让四十二家大绸庄和二十六个钱引铺听令?又是否有能力将这一团乱麻的关系理得层次分明呢?
各种疑惑和猜测如一片乌云压在了许白的心头。他回屋坐在孤灯前,开着窗子。
月凉如水,夜幕幽深。
寂寞和无助的时候,他无法不想到吕益。
尽管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