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长安数不尽的黄金琉璃,丝绸瓷器,美酒珍馐;听不尽看不完的琵琶笙箫,楼台歌舞之外。
便是那个讲着一口流利英语甚至无需翻译的男人。
笑容矜持,仪度翩翩,神情谦和,语气委婉,措辞严谨。
态度却出奇的强硬,甚至在涉及金钱的问题上,霸道到了分毫不让的地步。
令人胆寒的是,那个人明明是笑着的。然而那笑容背后,却仿佛藏着一只要将一切生吞活剥猛兽!
最后,他在回忆录中这样描述。
东方的饕餮……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视力好像很糟糕。
……
“你知道么?”楚元仲从迎接外宾的宴席上回来带着一身酒气,他脑子已不甚清醒两眼却放着光,兴奋地冲着罗笙比划道,“那些夷人在海上开着那种会冒烟的船,有这么大,这么宽……哈哈!他们居然想到用那种方法来带动明轮,妙极了!这些蛮人还有点脑子……咱们也要改进成这种船,让我好好琢磨一下……咦,我画的图纸呢……哼,内阁那群老家伙懂些什么啊,太肤浅了……”
楚元仲昏头昏脑地搂着罗笙碎碎念,表情愉悦地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蛮夷就是蛮夷,连算盘都不认识,算数还要掰手指……啧啧,人傻钱多的家伙最好赚啦……知道这回谈下了多少么?这个数?不止呦……哎,起风了,这个世道要变啦,连蛮夷都开着汽轮满地跑了啊……有人说天下是个大圆球,咱们住在这头——他们在那儿头,嘿,我猜他们要像切西瓜一样分这个球呢!”
楚元仲的脸上写满了贪婪。
“可是啊,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分享了……”
罗笙从未念过书也并不识字,他半生里能握笔的次数寥寥无几,连自己的名字写起来都十分费劲。
有些东西他并不懂,但他愿意听楚元仲去说。
他迷恋地看着那黑雾中展现出面目的饕餮;那狰狞的、丑陋的、恐怖的凶兽,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如果可以的话,将我一起吞噬掉吧!
暴风雨要开始了,时间并不多了啊。
……
“罗师傅,这就是你强行扭转天命的结果。”
那头的一侧生着鹿角的女子便是良姜。
“那个楚宁在改变很多东西,他会让一切事物脱离原本设定好的轨迹的!”
“嗯,我知道。”罗笙叮叮咚咚地用把小锤子敲着什么。
“那您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十六年前您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到不知名的小镇上去救那个原本阳寿快尽的孩子!”
陈皮是个半羊半人的小姑娘,长着一对俏皮的羊耳。
“生死簿上早说那孩子本就该死在那个小镇,死在那场大火里。可您、您却强行改变他的命格,叫他活到现在,惹下了多少麻烦?改写了多少历史?您又因为这个遭了多少天谴,受了多少道雷刑?当年姐姐们好不容易才抹掉了那孩子和您有关的记忆,您又为什么要出现在他面前一错再错啊!”
“怕什么呢?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担。”
罗笙停下了敲击,掂着锤子活动了一下手腕。他转过头轻笑了下,还是一派温和的表情。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永远不会连累谁的。”
“我们不怕被连累!我们担心的是您啊——”陈皮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了,“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您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啊,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您,也未必承受的了那种程度的天罚!”
打磨好的水晶片摸起来有些发烫,罗笙耐心修理着有些粗糙的边角,吹去被磨去的碎屑。
“罗师傅,这是最后一个三十年了,难道还是放不下吗?”良姜忍不住质问道,“再执迷于浊世,就永远都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但要去的那个地方没有它。”罗笙用铁钳将敲扁的铜丝弯曲,一双杏目波澜无奇,“我只活在它存在的地方。”
“罗笙,你太任性了。”良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轻了下来。“不……是贪婪。”
桌上随意地撇着失败品的废料,叮叮咚咚的锤声并未停息。那绿衣的青年充耳不闻,只专注于手下的方寸之物。
他的双手早已磨出了水泡,僵硬的指节肿得突兀。
拾贰
鹤鸣山内,太上皇在宦者的服侍下用了晚膳。
因为奉行着食素、少食、辟谷的理念,太上皇住进鹤鸣山内已经消瘦了太多。
十几个五六寸的素银器皿中,分别盛着食材完全不同的十几道素材。每个小碟里仅仅盛了一两口的分量,做得花式精细而色泽诱人,摆放得却错落有致称得上赏心悦目。
太上皇尤为喜爱最后的那道竹笋汤,桑葚冬枣菌菇昆布……这些构成汤底的食材却全然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哪怕是那一丝丝龙井的清香,也仅是笋的陪衬。在文火的温吞中漫长衍生出的醇厚,蕴含着君子的底蕴。
可惜那绿衣的青年是个怪脾气的厨子,做出的菜几乎从不重样,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
“您要知道,即使是同样的食材,再做一次也不会是同样的味道了。”
那晚太上皇在服用了仙师献上的金丹的一个时辰之后,突感到胸中一阵郁结。
“主上?主上!”
暗红色的血从太上皇的口鼻溢出,紧接着是眼眶、耳侧和太阳穴。
“快叫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