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静静的停在门外的巷道上。
车辕上坐着个青衣男子,他半低着头,脑袋如敲木鱼般一上一下的点着,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似是随时都有可能栽下来。
但一听得院内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他的腰背便陡然挺直,眸中精光湛湛,接着左手的虎口一紧,五指稳稳的捏住了缰绳。
直身,睁眼,握绳。
只是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他整个人的气质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犹如一枝蓄势待发的羽箭,从头至尾都蕴着凌厉的杀意与锐气。
“行了,人还没出来呢,用不着这么摆出如此卖命的架势。”
一个着火红色交领袍子的少年郎见状嗤笑了一声,扔掉手中只啃了一半的面饼,翻身上马,随意挥了挥马鞭,在半空中挽了个花儿。
“这次是活着出来的。”
青衣男子没理会他,只专心聆听着院内的动静,紧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只要你不出手,人家当然是活着的。”
少年郎一挑眉,斜斜的指了指他背上的箭囊,“他们爱怎么吵,爱怎么折腾,是他们自个儿的家务事。至于你这样的外人,最好是先把忠心之类的物事搁一边,切莫再上去掺和了。”
“知道。”
青衣男子了然的点头,“只要没听见家主声嘶力竭的喊救命,我便不会擅自行动。”
“就算是喊了救命,你也别急着凑过去。”
少年郎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声音却压得极低,“说不定,他们是在玩什么情趣的乐子呢。”
“哦”
青衣男子只怔了一下,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幅救命啊,你不要过来,嘿嘿嘿,你尽管叫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的画面。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家主会有那么无聊么?”
“会。”
少年郎斩钉截铁道:“你看他连监禁和放养的把戏都玩了好几个月,就知道他到底有多无聊了。”
“那倒也是。”
青衣男子顿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风过,天上又飘起了细雪。
一声吱呀的轻响传来。
片刻后,大门缓缓打开。
“进去吧。”
崔异一只手抓着许含章的衣袖,另一只手将车帘掀起,亲眼看着许含章靠着车壁坐定后,方才放下帘子,牵过一旁的骏马,迅疾登上了马背。
青衣男子呆了呆。
红袍少年郎也呆了呆。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清楚的瞧见了这名小娘子的容色,顿觉眼前仿佛有一片艳光流淌而过,即使身处暗夜中,也掩不了夺目的风华。
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崔异反常的举动好不容易把人活鲜鲜的捞出来了,却不赶紧抱在一块儿取暖,而是要独自在外头骑着马,吹着冷风?
这,是自虐呢,还是自重?
许含章亦是有些意外。
此时她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正打算在路上问他一些事情的,没想到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并没有和她同坐的意向。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一时半会儿,她不用直接对着那张喜怒无常的脸了。
虽说他的态度比在长安时缓和了很多,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半分她宁愿他满身戾气的拿刀指着她,也不愿他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冷笑,一会儿寻死,一会儿威胁的。
这,大概是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走。”
崔异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
马车随之启动。
那名貌不惊人的车夫,驾车的技艺竟是极精,一路行来,坐在车内的许含章只觉风驰电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颠簸。
许含章只惊讶了片刻,旋即便失笑着摇头。
能在崔异身旁随行的,自然不会是真的车夫,起码也得是个身手了得的练家子。
记得方才在上车时,她曾不经意的瞥见那名男子的背后鼓鼓囊囊的,想来应该是装着武器的。
是什么武器呢?
许含章下意识拉开车帘,想要再看上一眼。
“下去。”
但她刚伸长了脖子,还没来得及瞧个仔细时,就听得崔异冷冰冰的开口。
马车猛地停住。
许含章心知他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又发作了,只觉一阵头疼,却不得不配合他,认命的站起身来,就要往马车外钻。
“谁让你出来的?”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车辕上的人已换成了崔异,正紧握着缰绳,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你”
原来是让车夫下去,他自己上来代劳么?
真是
有病。
许含章扭头往后面望了眼,果然见着车夫已骑在了崔异先前所择的那匹骏马上,正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的后面,不慌不忙的和一名红袍的少年郎眉来眼去。
说眉来眼去,其实是不太妥当的,若放在某些龙阳的话本里,更是天雷勾动地火的前兆,但她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了,只因他俩的交流确实是仅限于眉眼,并没有说上半句话。
大概习武之人的感知都十分敏锐,车夫顷刻间便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立刻抬头看了过来,然后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坦坦荡荡的朝着对方笑了笑,对方却是吃了一惊,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之前她莫名其妙的探出头看了他一眼,他便被赶下了车,还被红袍的少年郎挤眉弄眼的嘲笑了一番,让他心中好生郁闷。
现在,她可看了他不止一眼,还对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