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除何一笑,的确没这样的师父了。何一笑知道徒儿怕是怒极,言语中连着最后一点敬意也去了,却也无法。
江逐水推开他,下了榻,左右看过,转过头道:“这是哪儿?”
时已要入春了,少有冷得这么厉害的地方,他再一想便明白了:“是峰顶对不对?”
何一笑道:“这是我平常闭关的地方,就在天泉旁,入口极隐蔽,只有历代山主才知晓。”
江逐水也做山主了,却从未听他说过这处。此时知晓了,心想,原来师父也有瞒他的。
若从前知道这事,即便师父瞒了他再多事,他也不会在意,此时心中苦涩酸楚,面上却没显露,只道:“师父是要将我锁在这儿?”
何一笑轻轻叹了一声:“我也……是为你好。”
江逐水只觉这话讽刺得很,笑道:“为我好?那师父想关我到几时?”
到几时?何一笑只想到,若徒弟离了山,一切便迟了,囚了之后要如何,却还不知。
江逐水从他反应里看出答案:“你要关我一辈子?”
何一笑宽慰道:“不至于,你若听话——”
“听话?”江逐水笑起来,他笑得太痛快,甚至笑出了泪。
过了许久,他歇了笑声:“师父教教我,怎样叫做听话?”
何一笑几乎拿他无法:“……你肯留在狱法便成。”
江逐水平常笑时如春风拂面,此时既没了笑容,只剩冷峭刺骨。
“这也容易,”见师父面露喜色,他补道,“你折了我腿,我便走不成了。”
45、
何一笑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良久才松:“你不肯好好与我说话吗?”
江逐水怎会不愿与他好好说话,可有些事做得,有些做不得。他能因为对师父心怀崇慕,而在发现对方怀有情欲时,主动探寻,甚至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可当知晓对方心中人是他父亲江卧梦时,这打算便也消了。若再与师父一道,他与娈宠之流何异?
倒忘了。他早做过娈宠了。
江逐水心内如荒芜大漠,空得什么都没。
“你要我与你好好说话,是以什么身份做的要求?若是以师长身份,我自然听从。可如今……你还敢说自己是我师父吗?”
何一笑见他只穿了单衣,怕他还冷,拎了被子想将他裹牢。
江逐水本想推却,后一想他如今丹田被封,冷暖都顾不得,哪可能阻止对方做什么?面无七情,一语不发,任师父动作。
何一笑连人带被,半抱着将他放回榻上,方道:“你若想我只做你师父,也可以。那事过去快十年了,这些年里我再未碰过你,你应当也是知道的。我是真心想与你做师徒。”
这话处处说到江逐水心坎中,然而他道:“您见着我时,想到的还是我父亲吧?”
“并没那回事,”何一笑低头对上他眼睛,“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不会混了的。”
江逐水对他感情极深,自然也愿意与他如常相处,可发生过的事抹不去。对方话说得动听,他却想起回沧临途中的事。
那时他不知师父将他当做了谁,可流波台上,他便清楚了。但那时的情绪与现在又有分别,江逐水想,师父当时神智多半有些不清,可也认得那张脸,只没分清我与父亲的不同。
这样的事有过一回,便会有第二回。
再者,梦境中所见仍是江逐水耿耿于怀的。那种不堪淫辱,若无仇怨在,师父如何会这么对他?
看对方那时神志清楚,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师父还是那样做了,不曾有分毫心软过。
何一笑说了那话后,便一直在看徒弟神情。眼见对方似有松动,便是一喜,可转眼那脸又冷下来,再无犹疑。
“怎么了?不信我?”
江逐水道:“您能告诉我,当年为何要那、那样对我?”
这话何一笑不能答,只道:“那时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错事,为师与你认错可好?”
他何曾这么低声下气过,江逐水摇头:“那时分明是我惹着您了。”
“不关你事,”何一笑忙道,“是我色欲熏心。”
从他口中说出“色欲熏心”四字,怎么听怎么古怪,江逐水不至于看不出他说谎,道:“您还在骗我。”
何一笑也无奈,将人抱住了,苦笑道:“你到底想我如何?”
江逐水忽然意识到,自己最恼怒的不是被如何对待,而是对方心中挂念着的是他父亲。
“……往后,我们只做师徒。”
等了一会儿,他听见何一笑的声音:“……好。”
江逐水听过对方说过无数的话,唯独这个好字又重又沉,一说出来便压在了他心上。
何一笑放开他,柔声道:“你先睡会儿。”
江逐水好奇对方为何仍不肯放他出去,又想许是对方不放心,便如他所言闭上眼。
无几时,闻见熟悉的味道。
他睁眼看去,见何一笑侧身支颐坐着,桌上点着一支青香。
除了息神香,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