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潜欠身微笑:“鄙人产业不止于房地产。”然后转向耀然:“好久不见。”
我搬了个板凳坐在韩潜身后,耀然已然不记得我,目光茫然扫过我,又扫过韩潜,走到棋桌对面坐下,有点心不在焉:“韩六段师从风间堂?”
韩潜眯起眼睛:“鄙人考上职业棋手之前在风间堂起的蒙。”
风间堂和雅门自师傅的师傅起就素来不合,传说风间堂的掌门师傅给出道的弟子下过死命令,逢雅门必胜,颇有点韩国足球逢日必胜的气势。可惜我们雅门后来衰败了,只剩下耀然一个,而且还是灰常不容易胜的。所以又传说,对方把这个规矩取消了。
耀然叹了口气:“真好,风间堂……同门师兄弟都很多。北京棋院通知我来下盘指导棋,请问韩六段我们是让先还是让子?”
围棋中先行一步棋能比对方先抢到更有利的落子位置,因此下棋时棋手常常宁愿丢一两个子都要抢先手。黑棋先行,“让先”是指对方故意让你执黑棋先走,一般是高段棋手对低段棋手时用。“让子”是让对方事先在棋盘上任意摆几个子,自己再执白棋先走。职业棋手对业余棋手一般选择让子,数目由一子至九子不等。
他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小时候我们下棋都是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下白棋。我眼尖手快,所以耀然很少能先行。不过那是因为我眼尖手快,不是耀然让着我。
这次他居然直接问让不让子,让我很受打击。耀然多半是觉得韩潜不过爱好围棋的老板,本身资质平庸,所以懒得打起精神,不过因为棋院分咐才应付了事。
我转了转表盘给韩潜打信号。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意思是“你确定?”
然后韩潜选了猜先。
“猜先”是两个棋力相差不大的人通过猜棋的方式决定谁先走。
周围的记者小声喧哗了片刻。耀然仿佛很有趣似的看了眼韩潜,伸手取棋子。他取棋子的姿势很优雅,早上苍白的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脸,低头看棋盘的时候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了一把棋子,覆在桌上。韩潜猜了单数,数了数附在桌上的棋子果然是三颗,于是我们执黑先行,贴目五目半。
我说过我们下棋我很少输给他,所以今天被他轻视让我感觉很不爽。我一冲动,把第一颗子丢到了棋盘正正中——天元。
指示传达出去后,韩潜犹豫了片刻,拈起黑棋放在天元。
周围传来记者的抽气声。敢在九段棋手面前第一手下天元的人真是灰常少。一般围棋讲究的是“金角银边草中央”,在四个角上圈地费的棋子比在四条边上圈地的少,棋盘上边角乃兵家必争之地。因而师傅曾告诉我,敢开局一手下到天元的只有两种人——极端高手和极端草包。
第一手下在天元在棋界有个流派,叫“宇宙流”。棋盘如宇宙,棋子如天星,天元的那颗棋子虽然不能围地,但处于宇宙正中央,可以向四面任何一个方向发展势力,也可联系呼应任何一个方向的棋子,因而计算力强大的棋手有时会选择这种下法。
我在网上练习过这种下法,但用到耀然身上还是第一次。
宇宙流只讲求一个——计算能力强大。
然而很明显,耀然的计算力比我强大。
这点在我们五岁的时候师傅已经判定过了。
中盘的时候我的黑棋被白棋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就地做活。于是我奋起反抗,率残部企图诱杀他的大龙。
然而耀然不上当,他抬起头瞟了韩潜一眼:“看不出韩六段还喜欢冲动。”
韩潜棋力不差,自然知道现在局面乱成什么样子了。我相信他内心已经把我杀了一万次。
亏韩潜能不动声色:“棋圣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棋?怪不得把我斩尽杀绝。”
耀然笑笑摇头,眼睛弯起来:“不,我很喜欢。我们继续。”
继续了不到十分钟,我投子认输。
留韩潜在对局室里跟记者应酬,我先到外面车里等他。半小时后他铁青着脸出来了,耀然跟在他后面,边走边笑着说话。
韩潜把耀然拦在我前面,我只能透过他的肩膀望见耀然的脸:“棋下得不好,浪费陈九段时间了。”
耀然笑得很温和:“不,很高兴和你下棋。好久没下这样的棋了。你的棋风很像我一位故人,棋感很好,容易冲动,一冲动就输棋。”
我杵在那里,泪流满面。耀然,我的小然然,难道师兄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就是一冲动就要输棋么?
韩潜一上车,我就用特别忧愁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一般在九段棋手面前选猜先,第一颗子扔在天元的只有两种人——极端高手和极端傻逼。我想你肯定被当成后一种了。”我接着指出真相:“而且今天来的记者特别多。最迟明天早上,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帮别人下棋是有好处了,就是输棋不用自己承担责任,但是接下来那几天韩潜完全没给我好脸色看。他买了一大堆围棋杂志回来,堆在我茶馆的家里,看一本丢一本,常穿的白西装皱巴巴的,烟头扔得满地都是。我出于内疚,默默的蹭到他身边去:“别再看报道了,不就是输棋么?输给九段棋手很正常嘛……好吧,我保证下次不这么下棋了。”
他一把把我拉到身边,眯起眼睛看我的脸。
“你到底多大?”
“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