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棋艺之高,勖膺确非敌手。”
宽大的幅袖下摆几乎垂在棋盘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中露出,指间夹着一枚黑子。瑞王唇角带笑,似是丝毫不因为棋势危劣而在意。
叶孤城静视着棋路走势:“世间苦乐皆于棋局之外。对局间,只存棋局凸现,而无人事纠纷,是故坐隐。坐弈不语,全凭局中黑白相交,是谓手谈。”言毕,一枚白子轻落,尽数封死对方的大龙。
手中仍还拈着的黑子被放回盒内,瑞王轻笑一声,道:“以后我可不和大哥一起下棋了,三局三败,竟是一丝胜势都不曾有过……”
叶孤城拿起方才在旁边搁着的那本棋谱,放在他面前:“多加研习,总有些收益。”起身下了暖炕,穿了放在地上的一双短帮锦靴,从炕角拾起外氅披在肩头。那白貂正钻在大氅下打盹,于是此刻便被惊醒过来,顺着叶孤城手臂几下就攀上右肩,稳稳伏在上面。
瑞王拿了书,揣在袖内,笑道:“既是大哥的话,那我便带回去细细地瞧,往后指不住也能赢上一局半势。”叶孤城刚刚结好大氅上的系带,站在室中,貂裘皎白如同窗外飞雪,闻言只道:“已近午间,随我去偏厅用膳罢。”
“大哥王府中的厨子,总比我那里的好些,以后便定要多来蹭上几顿饭才是。”瑞王笑起来,一面动手重新穿上斗篷。叶孤城淡淡道:“从南海带来的老家人,厨艺确是不错。”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暖阁,朝偏厅走去。
未行多远,眼前便现出一片梅林。瑞王见那白梅迎雪盛放,清标雅韵,百态千姿,遂停下脚步,既而上前,一手撑着伞,一手托了一杈梅枝,看了看,然后回头朝叶孤城笑道:“大哥想来定是酷爱梅花,府中竟植了偌大的一片梅林--”
他话音突然顿住。但见漫天飞雪中,满目寒梅林内,静立着一个人影,白衣,白伞,黑发,身形修长挺拔,撑着的白绸伞上绘着几笔江南烟雨,袖内伸出一只手来,正以指拂过树枝上一朵白梅,掸下一层积雪。林映雪中,人入林内,只见长眉如墨,眼同曜石,风姿端凛,清寒绝世。
心中呛啷一声,竟是于一瞬间,痴了……
几株合抱粗细的古榕栽在西面的大殿外,原本应是满目碧青,叶茂繁盛,但眼下毕竟是寒冬,因此只在枝干上覆着厚厚的雪层,却也格外有了丝与华叶倾顶时不同的情境。
此时已是下午,虽还有些日光照着,但昨夜刚下了场大雪,兼之现下又起了些风,偶尔卷起些地上的雪,就觉得冷沁沁地令人难捱。
房中只有三人,景帝坐在龙纹大椅上,右手搭在光滑如玉石的扶手间,面上神情淡淡:“朕尚且未有此意,你又急的什么。”
那红袍的大臣明明已听出这语气中的不耐,却还是躬身道:“太子乃国之根本,陛下育有二子,且皆已成年,自应早早从中择取一位,立为储君--”
景帝打断他的话,面上似是有了倦色,只道:“朕乏了。”
大臣还想说些什么,景帝却略略抬手,旁边伺候的太监就已上前,道:“周大人,请罢。”
景帝微微合着眼,靠在椅背上,似是在静静休息。过了一阵,忽睁了眼,眉尾略挑,淡淡道:“莫非,是朕老了?”
在身旁伺候的太监听了,赶忙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
景帝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若还未老,方才他又在此聒噪立太子做什么。”
太监不敢应声。
景帝用手轻扣面前的案沿,发出微微的细响:“虽是个直臣,却也迂腐了些……朕心中所想,又岂是旁人能够随意揣测的。”
太监陪笑道:“陛下自是圣明……”
景帝微微笑道:“朕不急,朕自然还能再做些年皇帝,这位子以后究竟传给谁,日后总有打算。”
低低一笑道:“其实眼下若是他开口,朕--”
第169章 在其位,则谋其政
正值此时,忽听外头当值的太监来报:“禀陛下,肃王已候在殿外。”
景帝听闻,皱眉道:“外头甚么天气,也叫他等着?还不快让他进来。”
那太监听了,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在前面带路,引了叶孤城进门。
叶孤城甫一跨入门内,还未及得行礼,景帝便已笑道:“你我父子之间,岂用得上这些。”止了他的礼数,命两名宫女将大氅替他除下,露出里面一身并非正式服饰的长袍,又叫人添了把座椅。
父子两人相对坐在内殿之中,景帝笑着将案上新换的茶拿起,慢慢饮了一口,道:“给你的那所府邸还好?朕曾在此住过七年,府内修建布置倒也还不错。”
叶孤城接过一旁服侍的太监奉上的热茶:“劳烦父亲费心。”
景帝目光朝窗外看了一眼,道:“今日天气寒冷,因此朕就不曾让你带了玄儿过来……朕自上回见了这孙儿,倒是喜爱非常。”
他伸手在书案上拿起一样物事,放在一只小小的金盘内,上面盖着紫色的丝绢。旁边的太监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然后转托在叶孤城面前。景帝笑道:“民间就有这等习俗,说是能保佑孩子平安长大,朕于是命人做了这个,送到弘栎寺开了光,现下便送与那孩子。”
叶孤城揭开上面蒙着的丝绢,就见金色的托盘内,一只幼儿拳头大小,通体由紫金打造而成的长命锁静静卧着,上面雕凿着极其精美的纹路,刻着松,梅,喜鹊,蝙蝠等吉祥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