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石跳累了,靠在栏杆上看别人跳舞。忽而来了一阵风,扬起夏夜带着水汽的植物的清香,瞬间驱散了满院子乱七八糟的香水香粉。荣石临着风,拿出方格手绢,郑重地在嘴上按了按。眼前是极尽的奢华与享受,灯红酒绿,珠光宝气。荣石心里却有悲凉,他用方格手绢捂着嘴,带着醉意喃喃自语:我什么都没有,我就只有一条命。给你吧,你要不要?
第26章 一名翻译
李熏然闻着早饭香醒的。
他在床上蠕动,包着被子伸着脚闭着眼睛寻摸拖鞋。四月份了倒春寒,早上起来小冷风嗖嗖的。
李熏然裹着被子跑去上厕所,往回跑的时候凌远戴着隔热手套端着砂锅走出厨房,特别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醒了啊。”
李熏然一愣,被子从肩膀上往下滑,他伸手拽了拽,凌远还是很云淡风轻:“吃早饭。”
昨天开始老凌就不对劲。李熏然抽了抽鼻子:“……哦。”
今天早上李熏然没敢赖床,自觉洗脸刷牙,老老实实吃早饭。凌远整个人风轻云淡地快升华了,跟飘在李熏然对面似的。
“老凌,你到底怎么回事……”李熏然含着勺子,大眼睛从下往上瞄他:“有病赶紧治,我害怕。”
凌远很平静:“没什么,我挺好。就是荣石是谁?”
“……啊?”
“前天晚上你做梦的时候嘟囔一晚上。”
“那个……”
“这两天你不练字儿么,我看一张一张的全是这俩字啊。”
李熏然叼着勺子,眼睛瞪得越来越圆,突然一歪头:“你醋了?”
凌远很镇定地吃饭。
李熏然放下勺子,笑嘻嘻地看着他:“啊你醋了。你先醋着,我爱看你这德行。”
凌远抿着嘴看李熏然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地吃早饭。吃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要迟到了。”
李熏然噗一声大笑起来,凌远蹙眉:“不要呛到。”李熏然闭着眼张着嘴前后摇晃着笑了半天,运了运气:“那个本子上的啦。荣石,我撕出好几页来,密密麻麻都是这俩字,写得好看极了。我手痒,想跟着写。你猜这个‘荣石’是什么人?”
凌远无奈:“来回写名字,不是仇人就是爱人。”
李熏然突然想到:“唉你写过我的名字没有?”
凌远闭着嘴嚼东西。
“写过没有?不吭声我当你默认啊。”
凌远拒绝回答。
上班出门前李熏然一边换鞋子一边发愁:“荣石,我怎么觉得这俩字我在哪儿听过。可是在哪儿听过呢。要凭个名字怎么找七十几年前的人……我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能是女人的名字吧?哦对了爸战友家种的韭菜你放哪儿了?不要吃,等亮亮来了再说,亮亮最爱吃韭菜炒鸡蛋。”
“嗯。”
今天一早,重庆政府的人送来三个翻译。正好凑齐四个字:高矮胖瘦。又高又瘦的是个年轻军官,腰背绷直,领带打得笔挺,皮鞋擦得干净。工作团负责保安的彼得金中校看了他一眼。年轻的少校训练有素,立即立正敬礼,用清晰流利的英语介绍自己的部队番号现任职务军衔以及姓名。
这种轻快清晰的纯正的美式英语让彼得金中校心情稍好。他在中国这半个月,满耳朵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英语。见鬼的语法,乱成一团的前后鼻音,莫名其妙的时态。这帮中国人写英文公函倒是不错,只是一张嘴就让中校暴躁。
“……你看上去像是个能说英语的。”中校背着手看他:“你叫什么?”
“先生,我叫方孟韦。”
“你应该不叫‘电影’吧?”
“不是电影,先生。是孟韦。”
“中国人的名字,啧。”
彼得金中校一直大马金刀地负手堵在门口,没有让三个人进去的意思:“知道为什么要送你们三个人来吗?”
三个翻译保持沉默。
“因为你们的前任都被赶走了。我希望能你们确实能胜任这个工作,不是什么名校毕业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人。”
今天是重庆难得的晴天,七月的太阳晒着站在门口的三个人,方孟韦穿着整齐,很快就出汗了。彼得金中校问了另外两个人一些问题。另外两个人只是文职人员,但的确有两把刷子,总算符合了彼得金中校的标准,放他们进去。方孟韦帽檐下沁出汗珠,但一动不动,表情平静。
“军姿军容都挺好。你算个合格的军人……但是你们为什么要指派个军人过来?你真是翻译?”
“我可以胜任。所以我就来了。”方孟韦答得很生硬。
“所以你既是翻译,又是军人?重庆政府的军人?”
“我是中国军人,先生。”
“……穿着美国军装的中国军人。”
方孟韦全身紧绷一下。
“我无意冒犯,可是我说的全是事实。原谅我目前对‘中国军人’印象不大好。你应该算是我见过的比较体面的那种了。因为你穿着完全美式的军装,美国援助的军装——你们自己的军队连被服生产都够呛。我的国家援助你的国家,援助来援助去,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你猜?”
方孟韦保持沉默。
“我们已经见过方先生。他是个金融天才,可惜作用仅仅是修修补补。中国人老觉得自己最聪明,是不是?”
方孟韦脸上的汗越来越多,衬衣也透了。
“得了,我们都知道你是谁。我以为方先生对金融那么有研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