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烛光微闪,许轻凡披着一身宽松的绣袍,在窗边摆着棋谱。
石轩端着一盘时令鲜果悄无声息地上前,放置好后正要依法退下之际,却被许轻凡招手拦下了。
“仲雍且慢,与我对弈一局何如?”
石轩一愣,然后颇为局促不安地坐到了许轻凡对面。
“莫要紧张,就依我教你的方法。”
许轻凡温声说道。
石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烛泪渐淌,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二人交战正酣。
一局既罢,许轻凡以压倒之势取胜。
他见石轩面上平静,丝毫没有挫败之意,挑眉问道,“既然败了,仲雍却不懊恼?”
石轩恭敬地反问,“输给先生岂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许轻凡一愕,接着便是失笑。
“你这奉承可真叫我脸红。”
石轩固执地摇头。
“这不是奉承,若是没有先生,就没有仲雍今日。先生于仲雍,恩同再造。”
“可若是没有我,你依然能在山林里驰骋,而不是在这污浊之世,于我一同机心算计,活得疲累不堪。”
许轻凡的脸在灯火摇曳中显得很是落寞。
石轩细心地将手上的枇杷剥掉外皮,递给了许轻凡。
“然后在战火燃起之时,像蝼蚁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地死去。”
许轻凡抬头看着他。
石轩笑了,笑得很柔和。
“仲雍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遇见先生,能助先生一臂之力,或为矛,或为盾,只要能为先生尽一份力,总是好的。”
许轻凡语塞片刻,方才轻声叹息。
“世间怎会有你这般痴傻之人。”
“只要先生不讨厌就好。”
石轩笑得得意。
番外·醉春光
“经之以五事,教之五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1)
山间小筑,林树环绕,春光正好,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花开得缤纷灿烂,馨香夹杂着葱茏的绿意和生机而来,叫人莫名地放松,备感惬意。
不过其间种种美妙,对石轩而言,怕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此刻他的额头上正渗着细密的汗珠,在对面人虽不严厉但足够叫人警醒的目光中呐呐难言,就连之前背得顺畅无比的古文也变得磕磕绊绊。
许轻凡手中执着一根色泽幽碧的青竹戒尺,脸上似笑非笑斜睨着石轩,“这就是你这一日来的成果?把《孙子兵法》背得滚瓜烂熟?”
石轩讪讪地低下头,摸摸脑袋,“……是。”
许轻凡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我方人寡,敌方人众,困守孤城,粮尽械绝,当如何?”
“这……这……”
“再换一言,我方众而敌方寡,然其活动便捷,隐于深山,一触即走,又当如何?”
“……”
石轩吭哧半晌,还是没挤出一句话。
许轻凡低叹一声,轻不可闻,于石轩而来,却几乎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脸上,烧得整张脸都赤红起来。
“你有天赋的记忆力,过目不忘,条件的确优于绝大多数汲汲于书的文人,”
许轻凡的戒尺在案上不疾不徐地敲着,一下下,仿佛都落在了石轩心上。
“可是,你在用这份天赋做什么呢?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诚然,一日之内背下整部兵书或许值得夸耀——可此地仅只我们两人,你又要像谁去炫耀,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嚼烂了始计,也好过你顺顺溜溜张口就来地背下整本,实用之际却是一窍不通。”
石轩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教先生失望了。”
这一次,许轻凡没有多说什么,手中的戒尺不轻不重地落在了石轩发顶。
“你是知道我将来要做什么的,如果你没有那份能力,这些年得来的银钱也足够你乐意逍遥一生。”
石轩的手蓦然攥紧,几乎抓破了掌心。
他知道,乐意逍遥的一生,付出的代价,就是永远没有机会站在这个人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