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升平街,我敢担保,便是整个淞阳府论到舞技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锦心的。」
一片赞誉声中,夹杂着一声不协调的轻嗤,有个带着浓浓酸味的声音说道:「哼,你一句我一句,都要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声音很轻,所以大厅里的锦心和众嫖客都没有听到,只有站在窗边向里张望的青珞听得很清楚。他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人就在身边不远处。
青珞认得那也是锦春园的一名小倌,名叫蔚璃的。只因相貌平庸,又没什么特别的技艺,一直是个三流的角色。
那蔚璃发现青珞看他,仿佛找到了一个诉说的对象,斜眼瞟着厅里的锦心,冷哼一声,道:「他也风光不了多久了。前两天我才看见『老爹』领回一个孩子来,也就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好聪明清秀的模样,交给范大娘调教去了。这锦心,早晚被蹬下来。」
青珞淡淡地道:「就算他被蹬下来,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开心个什么劲儿。」
蔚璃脸色一变:「你跟锦心不是死对头么?怎么帮他说话?」他本以为,青珞一定会跟着自己一同诅咒锦心一番,以偿心中怨气。
青珞把那凤眼一挑,眼角眉梢透着蔑意,似笑非笑地道:「我的确看不惯锦心那张扬拓跋的嘴脸。可是呀,我更讨厌自己没本事,只会看着别人眼红、暗中踩踏的人。有种的,就明刀明枪地斗!这种人呀,别是让男人干多了,自己落得一身娘们儿气。」
这青珞的一张嘴的确是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三言两语气得蔚璃浑身发抖:「你……」
「怎么着?」青珞把胸脯一挺,兵来将挡,全然不怕。
倘若换了旁人,蔚璃这时早就扑上去厮打了。可是青珞在这一带「泼名远扬」,蔚璃暗自掂量了一番,终于还是没敢动手。但他不甘受辱,眼珠一转,冷笑道:「你也就在我们面前忙着撒野,你近来都没什么客人,『老爹』早就惦着把你轰出去了。」
「是吗?」青珞微微一笑,「你有工夫在这里闲磕牙,今晚也没有客人吧?咱们到不如比一比,看谁先被轰出去!」
一句话堵得蔚璃脸都白了:「你、你这泼货!怪不得人家林公子带走了阿端,却不肯要你,你这泼劲儿,哪个受得了才怪!」
人人都知道这是青珞的心头痛,摸碰不得。前些时候锦心拿这个奚落他,被他当众踹了一脚,若不是「老爹」及时出面,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蔚璃这时气急败坏的说出了口,立刻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见青珞脸上阴晴不定,吓得一溜烟的跑了。不时回过头来看看,生怕青珞追将过来。
青珞哪有闲情理他?冷笑道:「就这点胆量,也敢来撩拨我?」
明明打赢了这一仗,他心里却无聊得很,懒懒散散,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他应该去前门招揽客人的,这时虽然很晚了,仍有一些散客在门口游荡,比如说还没娶亲的酒店伙计、卖烧饼的老光棍,在堵坊那边转了一圈,就该往这里来了。他们大都不挑人,只要价钱合适,人再加意温存点儿就成。白日里挣了一天的命,只能在炕头上找一点温柔的慰藉。
青珞虽然嫌这些人粗糙鲁,他们手上的银子却是货真价实。搂着他们的时候,脑海中有时也会闪现林子骢的模样,可青珞赶忙把头一甩,把这些美丽虚幻的影像甩掉。
但是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蔚璃的话,青珞却连找客人的心思也没了。他慢慢走到中庭,难得看到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明澈的月光把四下里照得空明一片。
青珞站在那里,愣了半晌,忽然双袖一挥,舞动起来。
曾经,他一舞动四方,淞阳府里的达官贵人无不争相来看。
曾经,他的彩袖逐流云,引得不少才子赠诗赞叹。
曾经,他只是轻轻挥手投足,便抓住了所有人歆羡的目光。
他慢慢地舞动着,本已疏失的舞步转为流畅圆转,本来生涩的动作也开始协调如意。渐渐的,心、眼、手和舞步仿佛连为一线,遗失了许多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好像回到了少年时练舞的空庭,那里花香四溢,韶华无限;他好像回到了锦春园大厅的台上,那里高朋满座,掌声雷动。
他忽然记起,原来自己也曾年轻过、灿烂过、风光过,像花儿一样,盛放过!
他越舞越快,越舞越急,忽然脚下一痛,跌倒在地。
一瞬间,花香消失了,掌声消失了,歆羡的目光消失了。仿佛一场梦醒,伴着他的,只有那冷清清的月亮,和脚上一阵阵的剧痛。
青珞慢慢爬起身,慢慢地向着自己住的后院走去。第一步迈出的时候,他脚下仿佛有一点踉跄,但他很快地抿住唇,尽力让自己的步调看起来与平时一般无异。
房门上了锁,因为阿端不在了。青珞忽然有点不敢去推那门,因为他怕推开门后,里面是一团漆黑。比外头还要黑。
往常他回来的时候,屋里都亮着灯,然后阿端会怯怯地跟他说:「你回来了。」不能否认,青珞有点怀念那声音。他想,虽然很讨厌阿端,却一直没有赶走他,有一半是因为自己很怕黑吧。
他推开门,灯光一下子涌在了他的身上。
门正对着他的床,那床上,坐着一个人。
如果黑天半夜你推开门,却发现房间里坐着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你会有什么反应呢?青珞应该吓得大叫的,可是他现在却连叫都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