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恭喜你,叶八段。”他声音好轻,叶笙都觉得全身血液要倒涌,苍白消瘦的脸涨得通红,他磕磕巴巴地说:“谢谢,谢你。”
说完,他有觉得十分懊恼,他比季寒秋大,但是每每和他说话,都觉得倍感压力,尤其此刻他还带着笑,简直无法正常吐露出句子。
季寒秋等他回答完,就把头转了回去,面上表情再度恢复正常,一时间,研讨室里飘散着诡异的安静祥和的气氛,直到其他几位棋士反应过来,才热热闹闹和叶笙道了声恭喜。
又是恭喜,叶笙笑笑和他们道谢,但心中却也不很情愿,明知最后还要输,现在说恭喜,不过笑话。
他没有低落多久,季寒秋却又和他说:“这里的压用得很妙,直接导致最后何伟崩盘,你还是后半程厉害,但开局明明很多机会,你都没有用力,错失许多良机。”
叶笙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季寒秋看得这样细,却还是和他从开局摆了起来,能和季寒秋复盘,几乎是所有棋手的梦想了,其他几位看两人默默摆开了棋,也都没有离开的样子,围在旁边看了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叶笙同样是厉害的高段棋手,虽然没有季寒秋这样所向披靡,却仍旧十分了得。
季寒秋对于现在的世界棋坛来说,不啻是一个神话,十年间,几乎没有棋手能从他手中赢棋超过二十盘,但是叶笙超过了这个数字。
虽然没有人认为叶笙能超过季寒秋替代他现有的位置,但叶笙的努力却令人敬佩,他们都是年轻棋手的表率。
穆白晨棋风像叶笙,也是受了他影响。
他们复盘时话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用棋子的变化来代替语言,季寒秋的棋,风格多变气象万千,你说不上他善于哪一种,他却又哪一种都很擅长,时而急攻,时而绵长,端看他想要何种效果,便能布出那样的局面。
这个人,是棋坛里的神,他要的头衔,他要的冠军,从未旁落。曾经的三国鼎立局面,已经被彻底打破,因为他,国内的幼儿学棋人数,年年刷到新高,如果说韩越之是中国围棋的领军人物,他代表中国围棋的复苏,那么季寒秋,就是绝对的强势人物,他带领着中国围棋走入了全胜时代。
全盛时代,多么令人心动的名词,国内棋手奋斗了那么多辈,努力了那么些年,能有今天,得而不易。
季寒秋同人复盘,都是交互执子,此刻,他用着白棋,一步一步反击叶笙手里的黑棋,他其实很熟叶笙的习惯,一上来,就用大刀阔斧的姿势摆出进攻性十足的布局,这都是叶笙所不喜的,因此黑棋倒也被他逼迫出些锐利,一时间火药味十足。
“叶笙,”季寒秋突然开口,声音很平静,“对局不玩,喜欢什么便是什么,你要赢,就要选最好的那步棋,无关爱好。”
如今的围棋界,棋手们都很礼貌而客气,不相熟的,往往都是称呼姓氏和段位,能叫上名字的,都是师兄弟们和私交好友了,今天季寒秋这样叫他,确实出乎叶笙的意料。
但叶笙却也听出季寒秋的好心,他自己是很固执,一味不肯变换,如果变了呢?
叶笙想了想,却没有说话,手下落子不停。
他们两人默默摆着变化,或者叶笙看不惯季寒秋的想法,或者季寒秋不同意叶笙的布局,他们之间的那种极度认真的气氛,很难令人插足进去,不知何时,本来人还算多的研讨室人都走光,只剩下他们两个,摆弄无声的战场。
九月天短,不知不觉,两人竟下了大半个下午,这会儿华灯初上,凉风送进槐花香,一阵奇怪的咕噜声打破了宁静的研讨室。
叶笙诧异地抬起头,却看见季寒秋似乎摆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只一瞬,却又好像是他看错。
季寒秋利落地落下最后一个子,起身拎起外套:“走吧,我请你吃饭。”
他先套上左手的袖子,右手甩出圆弧,白色的西装荡起比例均匀的斜角,连穿衣服的姿势都这般优雅,叶笙脸色发黑地拿起自己皱巴巴的西装,跟着他出了研讨室。
反正你有的是钱,不吃白不吃。叶笙低头想,却没有看到季寒秋极为愉悦的表情。
第二章 豪赌
雨下了一夜,眨眼间,冷风就呼啸在这座古城里,叶笙裹了裹身上的藏蓝色风衣,闷头跑上棋院三楼。
前天还略显凉爽舒适的天气,只不过一场秋雨,便再无踪迹,寒冷来的这样突然,叶笙喝了口热茶,才稍稍好些。
他来的早了,这会儿偌大的槐香堂里,只有他一个人。
同年轻一代的棋手相比,他们这些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得上棋坛老人的前辈们,总是喜欢在比赛时穿的严肃些,比如他是一年四季的黑西装,而季寒秋则是从来不变的白衬衫。
他好像不怕冷,叶笙分神想着,半响又觉得他似乎也不怕热。
他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叶笙苦笑着站起身,端起空了的白瓷茶杯,推门出了对局室。
比赛是九点钟开始,这会儿才七点半,就连工作人员都没来,叶笙茶杯里蓄满热水,闲闲坐在走廊的沙发里,想着今天的这局比赛。
弈王的挑战者决定赛是一番定胜负,赢了,就能去冲击那金灿灿的头衔,输了,便再次一无所有。
十年间,他打进弈王头衔战两次,挑战者决定赛三次,都没能获得头衔。
空荡荡的走廊里,冷寂沉默,突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叶笙的思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