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咎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沈凌天要死了啊……”
“嗯。”
“我知道太子的位置是我的,也没同情沈凌天,只是现在稍微觉得天意弄人,凤梧很喜欢他,不是吗?”沈咎抿了口茶,瞥了忍受痛苦的凤梧一眼。
司徒澈没看那边,低垂的桃花眼没有笑意,他伸出手,抚上了右眼下的泪痣,他闭上眼睛,片刻后他开口道:“凤梧这十几年替沈凌天杀了多少人,你知道么……天意弄人什么的,岂止是人,神也会参商两隔,不能相见啊。”
失去记忆,失去感情的这些年,他践踏过多少次睚眦的心情,对睚眦起了多少次杀意。所谓的“喜欢”,根本不能成为脱罪的理由。任何人,无论神还是魔,将爱欲凌驾于天下,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司徒澈见时间也不早了,站起身来,走到沈姬玉身边,对她说:“公主,我先告辞了。”
夜幕降临,静谧的夜色如同一张网,将人紧紧勒住。今夜的天空没有月光,黑漆漆的,不知从哪传来的乌鸦啼叫声,原本清凉的夜风碰到皮肤也有些发寒的冷意。他看着,蓦地生出心慌。
原是在门边张望国师的,听见他这么说,沈姬玉愣了愣,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神色慌张:“小澈,来不及了啊!”
“什么?”司徒澈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盯着沈姬玉,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什么……都没有,小澈你留下来吃饭吧?”
沈姬玉自知失言,急急忙忙掩饰着,眼睛不断躲闪着他,司徒澈皱起眉,扭过头看沈咎,眯起了眼睛,声音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沈咎抬起头,看向沈姬玉,朝她摇头,“皇姐,瞒不住的。国师同意你这么做,并非完全因为对你情有独钟。”
咬着唇,向他投来的目光中带了忐忑,沈姬玉嗫嚅了一番,只说了两个字:“父、父皇……”
司徒澈的脸瞬间白了。
今天的这一切都很反常。毫无计划的入宫,沈氏的应承,公主的等待。可是司徒羡之明明说过,不要入宫的……
司徒澈挣开沈姬玉的手,跑了出去。
冷风如刀一般刮过他的脸,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清远方,骑着路上抢来的黑马,朝丞相府的方向奔去。
不可能的,皇帝怎么可能会挑这天对丞相府下手!
他拼命想说服自己,然而众人反常的态度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沈姬玉想要救他,因为……她早就知道,皇帝要无差别地杀死司徒家所有的人。
司徒澈咬着牙,克制脑中不好的想象,可是成效甚微。
如果,如果他推开大门,府里是……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司徒府燃着火红色的光,两眼发直,血液瞬间冲上了脑袋,用力一夹马肚,发了疯似的往家赶。临近家门,他一扯缰绳,翻身下马,举手正欲推门。
他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意识有些空白,他缓了口气,按在门上一发力,将略微沉重的大门推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他皱着眉,努力保持冷静,浓烈刺鼻的腥臭味撩拨着他绷紧的神经。自小径到院内,被染上厚厚的一层红色,曾种满花儿的院子内横着各种形状的肉块,如果不是火光下掩映着的惨白的骨头,他根本不会以为那曾是一个人。
炼狱。人间的炼狱。
入眼的尽是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好难受,好痛苦,脚像灌了铅似的无法挪动。他胃里翻腾着,好想吐,可是现在他连吐也吐不出来。来自遥远的,曾经征战魔军时的记忆涌了上来。
他想闭上眼睛,闭上眼就好了,可是连这么小小的动作他也无法完成,视线就那么胶在那里,扑面而来的可怕景象钻入他的眼睛里。不能思考,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像是身体没办法理解眼前这一幕般。
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似乎渗出了什么,黏黏的,发出滑腻的响声。他木然地往下看,白色的鞋子沾上了暗黑的颜色,他看不清地上的是什么,一团血淋淋的物体摊在地上,赫然是人的肠子。
他不知怎么的,缓缓地转过了头,望向身后的那扇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上,长剑穿透了黑色男人的脑袋,钉死在门上。拿着武器的右臂被撕裂,是被硬生生地扯断的,大腿被夹在门缝里,想来是他刚才推门时卷了进去。这个男人他见过,他是司徒家的暗卫。他的肚子被剥开,里面的内脏滑到地上,随着司徒澈的进来被踩得稀烂。
司徒澈后退了几步,像是为了逃离这里,往院子内奔去。
不能看,不能去辨认,但和他的意志相违背,他认出破碎不堪的尸体的面目。
做饭很好吃的刘婶,妒忌心很强的云娘,善解人意的安怀,严肃却又温柔的冬凌,从小跟在他身后喊他“少爷”的碧如……
当他跑进立园,正中央的椅子上沈氏端坐着,宛若微笑地勾起唇角。
“娘……”他僵硬地走近她,烛光下,他看清了沈氏的嘴唇上凝固了黑色的血迹。
再一摸她的手掌,是没有人气的温度。
他身形晃了晃,颤抖着伸出手,合上了她的眼睛。
这个女人,大概从来都不会相信,和她一同长大,情谊深厚的皇兄,竟然真的狠下心来破坏殆尽她深爱的家,屠尽她的家人。
他朝沈氏深深地鞠了一躬,咬着唇,退了出去。
“还有三个!